《阿修罗战记》小猫笑我

20、第三节 抉择

　　夜叉百慧从草丛中跳起来，一挥手：“剩下的人，跟我上！”没等部下们跟上来，她已经冲上前去。
　　看到她的到来，将士们自动向两边散开，让围得密密麻麻的包围圈打开一个缺口，放夜叉百慧进入圈中。
　　“发生了什么事？”
　　洛云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只是指了指一个人，那个一直伏在那个大个子少年的背上，现在则斜倚在他的怀里，但双臂却是微微张开，将大个子少年和那个女孩子护在身后的人……
　　他形销骨立，脸色呈现失血过多而苍白，但双颊上那一抹病态的潮红，却表明他此刻正在发着高烧。衣服的左肩和右大腿处大片的新鲜血渍显示他重伤未愈。而且那件衣服对他瘦削的体形而言显然太过于宽大，令他不得不把衣袖和裤腿都高高地卷起，却也因此裸露出满是淤结血痂、伤痕累累的手臂和双腿。没有穿鞋的脚掌血肉模糊，伤口似乎还在流血，在泥地上洒下点点的殷红。
　　看到夜叉百慧，他虚弱地朝她一笑，垂下了手臂。
　　“阿吉？”夜叉百慧退后一步，脸上呈现出无比惊愕的神情。
　　分别不过月余，却已是恍如隔世。如果不是那一笑，夜叉百慧很难把眼前这个削瘦虚弱，浑身伤痕累累的人和自己那个年轻俊俏的旧上司联系在一起。——阿吉的笑容非常的特别，带着几分慵懒、几分随意、几分玩世不恭，却让人感觉如水般的恬静平和！
　　夜叉百慧的身后传来一片嗡嗡声，士兵们交头接耳，低声地议论：“那个人就是阿吉大人吗？”“他好像受伤了。”

　　望着眼前的少年，夜叉百慧百感交集。
　　昔日共事同僚，再见却已为敌。在来这里抓他以前，她曾经千万次的想过再次见到阿吉时，自己该如何应对。可是，真正见到了他，她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做不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六个字：“你受伤了，大人？”
　　想想连夜叉百慧自己都觉得好笑，阿吉现在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上司了，事实上，他是自己的敌人，是自己此次率军追捕的对象，可自己不但称呼他为“大人”，话语中还满是关切。
　　阿吉的心中感动莫名，她（在夜叉百慧和其他人的眼里是“他”）知道对夜叉百慧而言，在众多下属面前，向负罪叛逃的自己喊出“大人”两个字需要多么大的勇气——这代表着她从心里对自己的一种承认。
　　她笑笑：“还好！”
　　“我们是来抓您的！”不经意间，夜叉百慧用上了“您”字。
　　“我知道，我跟你们回去！不过，你要答应我，放了他们两个。”她指指身后的龙刚和琳儿，“不要为难他们，他们只是两个好心人，看到我受了伤，想要帮帮我而已。”
　　说这番话的时候，阿吉的神色平静而从容，仿佛是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所有的人心里都非常清楚，“回去”两个字，对阿吉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我不走，我也不让他们带你走！”琳儿高声尖叫。
　　龙刚没有说话，他的手紧紧握住了刀柄，握得很用力，以至于手背上凸现出条条青筋。
　　“龙刚，放下刀！你忘了你发的誓了吗？”阿吉大声呵斥，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严厉！
　　“我——没——忘！”龙刚一字一顿地说，神色严峻，“我记得我发过誓：如若阿吉有难，龙刚纵然粉身碎骨，也当保她平安！”
　　“龙刚！！！”
　　一时间，场中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有如绷紧了的弓弦，一触即发。
　　每个士兵都望着场中夜叉百慧，等待她作出决定。
　　此时此刻，年轻女将的心中，也是天人交战！

　　一阵难堪的沉默，只有掠过峡谷的风发出的呜呜声。
　　终于，阿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声音中已没有先前的那份激动和严厉，在大家听来，这声音就像拂过森林的风般，清新、自然、和缓、平静。
　　“龙刚，你知道吗？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支队伍，曾经跟随我多年。这支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阿吉的好朋友，好兄弟！在我们一起走过的那些艰苦的岁月里，我们曾经同患难、共生死！”
　　“夜叉百慧、洛云……”念着每一个人的名字，阿吉的眼睛从这些将领、士兵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对我而言，就像你和琳儿受到伤害一样，会让我非常非常伤心的！”
　　“可是－－，可是他们是来抓你的！”
　　“他们不过是上命难违！他们都有父母、妻儿，他们的亲人在等着他们回家团聚。如果他们放过我，就等同于向世人宣布他们已经背叛了夜叉族！无论是天帝还是夜叉族都不会饶过他们的，那样的话，他们就再也不能回家了。你愿意看到这么多的家庭妻离子散，骨肉分离吗？如果只因为我阿吉一个人，要牺牲这么多家庭的幸福，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感到心安的。如果你真的对我好，就请你成全我，好吗？这样，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很开心，很开心的！”

　　围观的士兵中，开始有人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士兵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不知是谁，率先带头冲着夜叉百慧跪了下来。
　　这种下跪仿佛是传染性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跪下，很快，空地上齐刷刷跪倒了一大片士兵。再后来，整个23团近三千名士兵，不论是曾还该团服役多年的老兵，还是新近招募来的新兵们，竟然一个不剩，全部跪了下来！
　　诺大的一片空地上，站着的人，只剩下夜叉百慧和洛云两个。
　　没有人说话，整个峡谷安静得叫人害怕，就连林中的鸟儿似乎都停止了鸣叫，大家用行动无声地表达着心中的意愿。
　　如果说这些23团的老兵们曾追随阿吉多年，在多年同生共死的艰苦战斗中，他们已对这位小上司产生了深深的感情，视他如父如兄如友，不忍心见已是身受重伤的他因此而丧命的话，那么，这些在加沙之战后才加入23团的新兵们，也参与到此次跪谏的行动中来，似乎只能用阿吉的个人魅力和他在23团的士兵心中的地位和影响力来解释了。
　　夜叉百慧苦笑，这就是自己带来抓阿吉的军队！
　　阿吉的眼中，已隐隐有泪光闪动。

　　此时此刻，年轻女将的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决定将意味着什么：那不只是干系自己一人的未来，还干系到整个23团三千名士兵未来的命运！
　　－－刑天之所以安排自己率23团驻扎在此，只因已他算准了阿吉会向南折返，在这里出现！也算准了阿吉绝不会向自己曾生死与共的兄弟们出手！
　　－－“为了夜叉族，也为了对你自己负责，在你做下一步行动的打算时，我希望你一定要想清楚了！”这是刑天出发前对自己的警告！
　　－－假装没有遇到阿吉或是抓不到他，瞒天过海是行不通的！要让现场三千名士兵全部做到保守秘密，可能性不大。更何况，刑天的耳目无处不在。
　　－－自己若是答应士兵们的请求，放走阿吉，就等于是向天下人宣告：自己及自己率领整个23团已经背叛了夜叉家族！
　　夜叉百慧痛苦地闭上眼睛。
　　自己该何去何从？
　　答应大家的请求么？那意味着自己将从此走上一条不归之路－－被视为家族的叛逆，为族人所唾弃，远离家人、失去亲情、朋友，失去自己经过多年艰苦奋斗终于得到的地位和荣誉。
　　或者，用他的鲜血和生命，为自己的铺就一条锦绣前程？
　　年轻女将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洛云一眼。
　　而此刻，洛云也正看向她。
　　两人眼神相碰，相视一笑。
　　阿吉啊阿吉，你真的值得我夜叉百慧为你牺牲所有的一切吗？

　　“我，夜叉百慧，以23团兵团长的名义宣布：夜叉族朱雀军第17师第23兵团，从现在起正式解散！对不住各位兄弟，夜叉王的诏令大家都听说过了，我相信不用我再说，大家都很清楚，背叛夜叉族，等待着我们的将会是什么！我尊重大家的意愿，有想要离开的，请各位自便！”年轻女将的声音在峡谷中久久地回荡。
　　士兵们一个个站了起来，但却没有一个人离开，半晌，在大家的推搡下，一个百夫长走到了阿吉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大人，我代表各位兄弟，请求您允许我们继续跟着您和夜叉、洛云两位将军！这是我们心甘情愿的，现在兄弟们已经无处可去了，只有您带着大家，大家才觉得安心！”

　　天历812年10月15日，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却注定要作为一个特殊的时刻被载入史册。就在这一天，年仅25岁的年轻女将，未来光明之国的建国元勋之一，深受百姓爱戴，被后世称之为无冕宰相的夜叉百慧，在月布行省茂密的吉布拉森林中，做出了一个重大的抉择，这个抉择的结果足以改变整个天空国的历史。正是从这一天起，“吉字军”第一次踏上了天空国的政治历史舞台。谁也不会想到，就在短短数年之后，这支军队会横扫整个天梦大陆，威震天下，令强大的魔族军队都望风披靡。这支军队的出现，改写了天空国的百年历史走向，为光明之国的建立铸就一段血与火的传奇，谱写下一曲波澜壮阔的绚丽诗篇！

　　很多年以后，有人向夜叉百慧问起，当日是什么让她断然作出放弃一切追随阿吉的决定的？叱咤风云的女将这样回答：“在没有阿吉的那段日子里，我领悟到这样一个事实：23团可以没有我夜叉百慧，却绝对不能没有阿吉！只有在阿吉的率领下，我、洛云，还有整个23团，也就是后来的吉字军，才能真真正正地找到自身存在的价值！”
　　而当事人之一的龙刚对此却另有一番说辞：“你们别听夜叉百慧那番玄得不能再玄的大道理－－把她自己说得像个先知似的。当时三千名士兵跪谏，军心所向，我的刀就在她的耳根边，夜叉百慧想不答应都不行，她要是敢不答应，哼哼！”至于哼哼后面是什么，当事人没有多作解释，而听者相信也心领神会。
　　另一位当事人洛云倒未就此事发表过言论，不过，人们在他当日的日记中发现了这样一段描述：“刑天实在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他不但算准了阿吉的行进路线，还认定阿吉不忍心向自己的旧部出手，所以才安排夜叉百慧率23团在峡谷中设伏。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刑天千算万算，却终究是棋差一着：他低估了阿吉的个人魅力，低估了阿吉在23团将士心目中的地位和威信！”
　　洛云的日记写于812年10月15日的傍晚时分，不过，他那天的日记只写了一半。因为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情，使他再也抽不出时间和精力来继续完成那篇没有写完的日记。等到他有空再次翻开日记本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天以后了。而影响他完成日记的那件事情，最终让这位青年将领认识到：自己刚才在日记中对刑天的那段评价实在是太过于天真了！刑天－－这个表面看来俊秀文弱的少年，心计之深沉，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