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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为君画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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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千牛卫骑兵,护着数百辆马车,沿着朱雀大街直接开御道,从明德门入城连绵几十里送聘礼到长孙妘的郡主府。国家府库不能动,但是李安民准备这聘礼准备了快四年了。他这四年里攻城略地,就看见好东西就收集起来,这聘礼几乎囊括了十几州郡的奇珍异宝。
郡主府内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之景。朱雀大街两侧站满了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李安民身着全身甲胄,在骑兵们的簇拥下,行至队伍最前方。长安郡主府位于皇城南边的太平坊内。李安民在坊门前下马,准备下聘,按规矩,这一环节他是见不到长孙妘的,甚至在成婚之前,二人都需相互回避。
李安民带领礼官,还有朝中三公作为媒人,亲自下马,朝着郡主府走去。无忌和长孙家的族老赶忙将李安民迎进府内,而长孙妘则在偏房之中,聆听他们商谈。
这礼仪的规制,诸如今日聘礼的数量、嫁妆的多少之类,都只是按部就班的流程罢了。长孙家的人对此都有些麻木了,如今他们算是失去了根基之人,全仰仗长孙妘在朝廷中的地位,才得以高官厚禄。只是相较于往昔奴仆成群、田地广袤的荣华日子,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无忌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他对李安民说道:“安民兄,我妹妹就交给你了。你也知道,她性子刚烈,脾气还有些古怪,希望你能多担待她些。”
“那是当然。我和你妹妹多年情谊,我肯定会好好待她。”李安民笑了,心里却想着:“你妹妹最泼辣的样子你还没见识过呢!”
长孙妘在隔壁紧张地竖着耳朵听着,双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只能不停地掐着自己的衣角。三书六礼正在进行,聘书已经递出,此时李安民双手捧着礼书,恭恭敬敬地递向无忌。
无忌也从旁边仆人所端的盘子上拿起礼书,而后双手递向李安民,从此两家休戚与共。长孙妘所掌控的陇右、剑南两道和李安民的河东、关中两道连为一体。华夏西国就此一统,一个崭新的时代即将拉开帷幕。
李安民送完礼书,把婚期定好后,就转身要走。长孙妘不能去送他,就走到郡主府前堂的望楼上,远远地望着李安民离开郡主府。
李安民跨上战马,好像心有灵犀似的,他回头朝望楼看了一眼。这时候,长孙妘正好打开窗子看着他呢,两人就这么对视上了。“长孙妘,你再等几天,我就来娶你!”李安民朝着长孙妘大声喊。
长孙妘笑了,她拿出弓箭,朝着李安民连着射了三箭,这可把在场的人都吓呆了。李安民在马上躲开了两箭,把第三箭握在手里,原来这箭的箭头是软的。他俩第二次见面的时候,长孙妘射中过他的肩膀,他也砍了长孙妘一刀呢。
“长孙妘,今生今世咱俩不死不休,来生来世也没完!”李安民握着长孙妘射来的箭,朝着她喊。
“你出门多带些侍卫,上次你差点就被杀了,以后可得注意安全呀。”长孙妘笑着朝他喊。
“冤家!”李安民的脸居然有点红了,小声嘀咕着。他脑海里浮现出长孙妘浑身是血、那疯批的样子。不得不承认,她疯起来的时候也挺好看的。
李安民送来的聘礼太多了,几乎把整个郡主府都堆满了。长孙妘把东西市自己所有生意的账房先生和掌柜都叫来了,对着礼单清点李安民送的聘礼。
这么多聘礼,一天一夜都清点不完呢。这时候,五千多陇西军护送着长孙妘的嫁妆,一支庞大的队伍正从平凉往长安赶来。长孙妘还借了朝廷的太仓府库,用来存放自己收到的聘礼。
长孙妘这嫁衣准备了近十年,这一回终于穿上了,别人家是嫁女儿,她是自己把自己嫁了。夫婿是自己选的,真正的嫁妆是自己抢的。千军万马开道,百里红妆相送,文武百官王宫贵胄做宾相。
婚礼的仪程由礼部和大鸿胪操办,一切以帝皇规制进行。一个女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时刻,长孙妘可不想有一点疏忽。
阿史那燕陪着长孙妘试了两天的婚服,阿史那燕领着一群贵女给长孙穿上揄翟婚服,亲自为她配上花树宝钿礼冠。给她系上玉带。
长孙妘不喜欢太白的妆容,她早就派人从西域买来名贵的胭脂水粉妆底。让阿史那燕一点点给她化上妆容。
"阿史那燕,要是有一天我们中原和突厥彻底开战你会恨我们吗?"长孙妘眼睛一眨不眨的让阿史那燕给她化妆。
“若不是当日和唐王殿下逃至五原,我就会被步离当作礼物送给草原的一个老酋长了。”阿史那燕专心致志地为长孙妘扑着腮红。
“阿史那燕,谢谢你。”长孙妘凝视着这位美丽的小公主,岁月流逝,她已长大许多,不再是当初那个青涩少女,但眼眸依旧清澈如初。
她努力装得无所谓,努力装得开心,可是长孙妘心里明白,这女孩心中是有遗憾的。为另外一个女孩穿上嫁衣,自己只能作为旁观者,还要祝福她和自己的心上人白头偕老,这感觉多痛呀,她要努力装得不在意。
“阿史那燕,我有句话想跟你说,你可别生气啊,这话我在心里憋好久了。”长孙妘轻轻示意阿史那燕停下手中的动作。
“嗯?”阿史那燕放下眉笔,看向长孙妘。
“你曾问过我,如果我不能嫁给他,而你嫁给他,我会不会生气。当时我回答会,可今天,我想说我不会。要是我没办法和他在一起了,我希望是你陪着他。阿史那燕,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这里永远是你的家。”长孙妘紧紧拉着阿史那燕的手说道。
“姐姐,你在说什么呀!你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别瞎想了。”阿史那燕再次拿起眉笔,为长孙妘画起眉毛。
阿史那燕拿起画笔,轻轻蘸取颜料,而后在长孙妘额头细致地画上花钿,她的目光专注像是世间唯有这一件事。阿史那燕的眼眸犹如清澈见底的湖水,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她那脸上挂着的淡淡笑容,似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她与长孙妘之间的关系虽尴尬,可在此刻,她无疑是极为合格的女伴,婚礼的各种繁杂事宜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条。她为长孙妘精心装扮,那手艺比旁人不知好了多少。忙活了许久后,她吩咐人拿来一面等身银镜,摆放在长孙妘的面前。
长孙妘头戴的宝石金冠在烛光下闪耀着璀璨光芒,宝石色彩斑斓。花冠上精心雕琢的花纹精致无比华。她身着的揄翟青衣礼服,细腻的质感仿佛流淌的柔波。礼服上绣着的翟鸟栩栩如生。那金线银线绣出的华丽纹路,在光线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晕。而她脸上那精致却淡雅的妆容,清新而迷人。眉如远黛,双眸似星,唇若樱桃。
长孙妘不由的感叹"好漂亮呀!"阿史那燕满意的点点头,转身正准备离开,长孙妘拉住了她。"今天晚上你住这里吧,过两天要过礼了,你跑来跑去麻烦。"
"不了姐姐,我明天再过来,我爱清净你这里人多了,睡得不安稳。"阿史那燕笑着对长孙妘说道。
"阿史那燕谢谢你。"长孙妘第二次向阿史那燕道谢,两个女孩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俩的关系已经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了。内心深处彼此是欣赏的,却又无法彻底敞开心扉。
长孙妘亲自将阿史那燕送至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登上马车。直至阿史那燕的马车消失在街角,长孙妘才缓缓转身回府。
马车上的阿史那燕一直沉默着,她想挤出一丝笑容,可嘴角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扬不起来。最终,她还是没忍住,开始无声地抽泣,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悄然滑落,双手紧紧地掐着手帕。凭借着她与李安民、长孙妘之间的关系,这一生的富贵荣华自是不愁。
然而,她也渴望拥有一场属于自己的婚礼,可这或许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她本是草原上的孤女,或许就不该有太多的贪心,不应再苛求什么。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那种心痛如影随形,隐隐发作,却又无法言说。
要是不曾爱上他,要是自己也像长孙妘一样生于中原豪门,而非漠北,那该多好。阿史那燕就这样抽泣了许久,她轻轻地拍打着车窗,边哭边唱起了歌:“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夙昔梦见之,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
“长安不是我的家,可惜我已无家!”阿史那燕轻声自言说道,话音刚落,言罢泪如雨下不能自已。
长安郡主长孙妘、平阳郡主李秀宁、河东郡主裴敏、五原郡主阿史那燕,如今这四位郡主在长安的地位非凡,甚至比公主还要尊贵。长安城中已不见公主身影,她们都随皇帝前往扬州了。而前太子杨昭则被长孙妘困在长安的一处王府内,四周有重兵把守。
阿史那燕从长孙妘那儿求来了令牌,她想去探望这位中原太子,毕竟她欠了杨昭一份人情。五原郡主作为长安新贵,守卫们自然不敢阻拦,便将她引入了王府。
“罪人杨昭拜见郡主娘娘。”杨昭面容憔悴,向阿史那燕行礼。
阿史那燕见状,赶忙向杨昭跪下,“太子殿下,您若再对臣女行礼,臣女便长跪不起了。”
“阿史那公主,你为何而来?”杨昭看着院子四周长孙妘安排的守卫和奴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话到嘴边却又咽下。
阿史那燕起身,朗声道:“你们都退下吧,长安郡主那边我自会交代。我要与太上皇单独聊聊。”
她话音刚落,院子里的人便迅速退了出去。五原郡主的身份摆在那儿,他们可不敢有丝毫冒犯。阿史那燕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食盒,而后使了个眼色,侍女会意,也退了下去。
“太子殿下,莫怕,这不是毒酒。”阿史那燕边说边倒了一杯酒,自己先饮了一口。
杨昭苦笑:“我倒盼着她能给我一杯毒酒,如此,我也算是解脱了。”说着,他接过阿史那燕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她不会杀你的。其实,她进入长安是皇上授意的。”阿史那燕语气平淡地说道。
杨昭顿时怒目圆睁,双手紧紧握拳:“休要再提那昏君!如今国家沦落到这般田地,全是他一手造成的!长孙妘这条毒蛇,也是他纵容出来的!”
“可是,事到如今,除了她,还有谁能收拾你们杨家这烂摊子呢?太子殿下,事已至此,你再恨她也无济于事了。先帝当年将宇文家屠戮殆尽,可只要长孙妘不倒,你们杨家仍能保住富贵。她又有什么错呢?”阿史那燕直视着愤愤不平的杨昭,目光坚定。
“公主殿下,你是为她来当说客的吗?”杨昭面色憔悴不堪,心中满是愤懑不平。在他看来,只要长孙妘与他联手,他们便能平定关中乃至整个西国。当初若长孙妘肯帮他,他依旧能够稳住江山与皇位,可如今这一切都已化为泡影。
“太子殿下,你想说的是长孙妘当初为何不帮你,却选了李安民吧?其实当初她与唐王殿下杀得昏天黑地之时,你本应帮她的。若最开始你们一同联手灭了李家,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了,可到现在也无人能挑拨她与唐王。”阿史那燕感慨地对杨昭说道。
“她不会为了我去压制长孙家,也许没了李安民,我也成了长孙家的傀儡。”杨昭心中已推演无数次。
“太子殿下,归根到底是你们杨家无福坐拥这天下。我并非为她说话,你是无国之人,臣女是无家之人,也算同病相怜,所以前来看看殿下。殿下对臣女的好,臣女不敢忘记。”阿史那燕对着杨昭缓缓一拜。
杨昭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一口饮尽,接着再倒一杯,继续喝着。“我不恨自己无力回天,也不恨自己国破家亡,我只怨自己与公主相见过晚,等我明白自己的心时,一切都已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