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容》一年春

4、第四章

　　所谓的沂王府，不过是紫禁城南面一座废弃的的偏宫，因年久失修，宫墙上的颜色剥得七零八落，院子里的杂草长得有一人高，根本没人打理，万贞儿见了心里一阵冷笑，也难为这群人，竟能从繁华似锦的宫殿群中，找得出这样一个地方。

　　自从朱见深进了这个偏宫，这座宫殿的大门就没有打开过，那锁里被灌了铅，即便有钥匙也无法开门。平日里送的衣物蔬菜米面，都是从大门上开的一个小窗户递进去的。

　　景泰四年，那位接替朱见深当上太子的朱见济夭折了，景泰皇帝悲痛万分，心里总觉得儿子是被心向太上皇的内侍宫女所谋害，因此对待废太子与太上皇更为苛刻。先是赶走了他们身边所有得力的内侍，苛刻他们的食物，为了防止太上皇与外面联系，连他所住南宫的树木都被砍了。

　　眼见朱见深一天天长大，万贞儿却越来越头疼，此时正是男孩子长身体需要营养的时候，可每次内侍们送来的食物，克扣也便罢了，竟把一些剩菜剩饭往里面送，还有那些布料，风一吹就破，也不知道在库房放了多久了，也都拿来凑数。

　　她打开自己的包裹，见里面所剩的首饰已经不多。自打搬进冷宫，为了打点那些公公和侍卫，值钱的基本都送出去了，现在剩下的，都是些不值钱的镀银首饰。仅剩的一只银镀金嵌珠宝凤簪，还是当年当年她升为女官时，皇太后亲自赏给她的，有十颗小宝石镶边，中间一颗大红宝石最是珍贵，是红宝石中的最上品，鸡血红。

　　万贞儿叹了口气，拿起那支凤簪，有些不舍的用手抚摸着，紧接着，她咬了咬下唇，硬起心肠拿着凤簪走到门口，在那个小窗口和外面的内侍商量着价格。

　　朱见深见了，一把抢过那支凤簪，硬是不许让她卖。万贞儿有些恼火道：“长哥别闹，我都和人家说好了。”

　　朱见深不答话，却拿着凤簪不肯松手，外面的公公见了，憋了憋嘴道：“万娘子，你还是和沂王商量好了再说吧。”说罢便关上了那扇窗户。

　　“哎，你别走啊。”万贞儿扑到窗口，却见那公公早就走远了。她恼怒的对朱见深说道：“长哥也长大了，怎么越来越不懂事了？今日他走了，下次何时能来还不知道呢，没了他帮忙传递东西，我们以后吃什么？”

　　“可……可这是……侍长最喜欢的簪子。”他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他曾经不止一次看到万贞儿拿着这簪子对着阳光暗自欣赏，点点金光洒在她的脸上，即便是年纪小的他见了，也觉得动人。

　　万贞儿叹了口气，劝他道：“簪子没了以后还可以再买，可要是没了吃的穿的，我们就没有以后了。”

　　“我知道。”朱见深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杂草，用脚随意踢着，“都是我没用，连累了侍长。”

　　“长哥又说傻话了。”万贞儿看了看已经有她下巴高的朱见深，笑道：“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长哥更重要的了，簪子这些身外之物，没了以后还可以再买嘛，可长哥要是有个万一，我后悔都来不及。”

　　朱见深听她这么说，突然像小时候一样，扑到她怀里，搂着她的腰闷闷道：“侍长，将来若真有能出去的一天，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好啊，那到时候长哥就封我做一品夫人吧。”万贞儿玩笑道。

　　朱见深却慎重的点点头，应承道：“好，我记住了，侍长要当一品夫人。”

　　万贞儿见他真的当了真，更加笑得乐不可支，她牵起他的手，拉着他走向正殿，边走边笑道：“当不当一品夫人先不说，我们还是先发愁今天晚上吃什么吧。”

　　这天晚上，万贞儿扫了扫仓底，用仅剩的一点黄米、白米、江米、小米，外加几个红枣煮了一小锅腊八粥，盛了一大碗端给朱见深。

　　朱见深吃了一口，只觉得香甜可口，不由得问道：“侍长，这是什么？”

　　“这就是腊八粥阿。”万贞儿解释道：“原来在东宫，每年腊月万岁都要赐百官并内侍宫女的，长哥也喝过，怎么，不记得了？”

　　朱见深摇摇头，那个时候吃过的好东西太多，这样不起眼的一碗粥，实在引不起他的兴趣。

　　万贞儿却叹了口气，神情落寞，“也难怪长哥不记得，那个时候除了各色米，还要加栗子、红江豆、去皮枣泥等等，一起合水煮熟，等盛出来的时候，再用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白糖、红糖、琐琐葡萄，以作点染，可不是现在这个寒酸的样子。”

　　“可我觉得现在这碗粥，比我以前的喝过的都好。”

　　“长哥这是宽慰我呢。”万贞儿笑了，那个瞬间朱见深只觉得她眉眼间风情万种。

　　“是真的。”朱见深固执道，比起原来那些让人记不住名字的珍馐佳肴，这一碗粥却更让他铭记于心。

　　朱见深又吃了两口，却见万贞儿只是一动不动的坐着，“侍长不吃吗？”

　　“长哥先吃吧，等你吃饱了，我再吃。”

　　朱见深摇摇头，舀了一勺送到万贞儿嘴边，万贞儿也不推辞，含笑吃了，就这样，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完了这一碗粥，在这一瞬间，外面的风风雨雨都被二人遗忘了，仿佛世间最重要的不过就是眼前这碗腊八粥。

　　*

　　几天之后，那凤簪到底是卖了出去。除了换了些食物衣料，万贞儿还换了一些五颜六色的珠线。朱见深见了，凑了过去，好奇的问道：“侍长，你要这些彩线做什么？”

　　万贞儿却拿了一根线，塞在他手里，嘱咐道：“长哥别松手，把线绷直了。”说罢，便把令一头咬在嘴里，只见她一双巧手不停的来回编织，一会就编成了一只大蝙蝠，和原来皇太后宫里窗棂上的蝙蝠一模一样。

　　朱见深见了，啧啧称奇，问她是什么时候学的，万贞儿却只是淡淡一笑：“原来在太后身边的时候学的，本不过是编着玩，哄太后一笑罢了，谁曾想到今天竟然能靠这门手艺吃饭呢。”

　　原来万贞儿听外面的公公说，宫女们打的络子，花样繁复，最是受欢迎的，为此他们还常去求那些宫女们多打一些，万贞儿竟不知道平日里拿来玩乐的东西也能换钱，因此专门让门外的公公带了些彩线，用来打络子。

　　万贞儿在朱见深的帮助下，打了不少花样的络子，第二天便都托人拿出去买了，没曾想到在内市上居然很受欢迎，那公公几天后又兴高采烈来订货了。有了这门进项，万贞儿终于不用担心坐吃山空了。

　　这偏殿中种着几株桑树，春日里，万贞儿常采摘桑叶，然后到捣成汁，涂在两鬓，以求没有碎发。万贞儿头发浓密光泽，手法又灵活，不过在这冷宫之中，她也没心情梳什么复杂样式，只是简简单单把头发盘上去，然后罩上青纱罩，外再插簪钗。最后，拿出做好的桑汁刷在两鬓上，桑叶的清新便扑面而来。每次万贞儿梳头时，朱见深都喜欢默默坐在一旁看着，万贞儿笑问他看了这么久还不腻吗？他却不答话，只是摇摇头。

　　给自己梳完，她就会给接着给朱见深梳头，本来朱见深尚未行冠礼，就不应该蓄发，但是在这冷宫之中，又哪里找得到人来剃头。眼见朱见深的头发越来越长，万贞儿只好给他简单束发于顶。

　　两个人在偏宫的日子越来越安稳，但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是，朝堂上的争斗却越来越凶狠。

　　景泰八年春正月，皇帝病重，朝臣们以皇帝无子，请复立沂王为太子，不听。几天后，武清侯石亨、副都御史徐有贞等迎太上皇复位，在经历了北狩，南宫幽禁，太上皇居然神奇的再次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当偏殿的大门“吱呀”一声，再次大开，万贞儿和朱见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惶地面面相觑，不知道进来的是敌还是友。

　　“长哥！”周贵妃却是第一个冲进来，一把抱住朱见深，开始抱头痛哭。朱见深有些束手无策的看着面前的宫装女子，这位曾经让他心心念念的母亲，当真正走到他面的时候，却只让他觉得陌生。

　　万贞儿却如释重负的长长舒了口气，自己和朱见深终于可以离开这里，重见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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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恩，把宫门灌铅，只从一个小洞里送东西，的确是景皇帝干的好事，不过是用来对付自己哥哥的。克扣口食更是极为平常，英宗被幽禁期间，全靠钱皇后缝补衣物换些粮食。
太上皇尚且如此，只怕身为废太子的朱见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能活过这幽闭的五年，真是全靠了万阿姨，毕竟他被幽闭的时候仅仅5岁。这样的情分，真不知道是孽还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