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容》一年春

2、第二章

　　万贞儿站在慈庆宫的丹墀下，抬头遥望着深邃、高远，且变化莫测的苍穹默默不语。九月初，郕王即皇帝位，正统皇帝的长子朱见深被立为太子，孙太后因不放心孙子，特别派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宫女万贞儿去慈庆宫跟着太子。

　　万贞儿想起临走时太后特意交待的话，“自打你进宫，便是跟着我的，我知道你一向小心谨慎，聪明伶俐，这次你去长哥身边，更要加倍小心，万事留神，知道吗？”

　　万贞儿不是傻子，太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自古以来，太子难为，做得好了，皇帝忌讳，做得不好，皇帝又恨其不争气，亲生父子尚且难以自处，更何况是叔侄。如今皇帝无子，尚能容得下这个侄子，可万一有了儿子……

　　“侍长，我听人说，那些鞑子要南下进宫京城了，这可是真的？”一小宫女站在她身后悄声问道。

　　宫女们虽然平日里只知道眼前一点小事，但再不敏感的人，也能看得出这些日子整个皇宫格外紧张，连东厂的内侍都扛着红缨枪警备着，有人问，他们也说得含含糊糊。

　　万贞儿呵斥道：“这话也是你们能说的？忘了宫里的规矩了，擅自议论朝政可是死罪。”

　　那小宫女挨了训斥，有些委屈的说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多少人在乎这些？虽然宫里不让人说，但有眼神的谁看不出来。东厂提督太监，司马监提督太监，这些日子哪个不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好姐姐，真要是打进来，我们这些人，头一个就活不了。”

　　万贞儿听她说的辛酸，也不忍心再呵斥，只得劝道：“这些事情，知道了又能如何，给自己添堵而已，长哥还小，你们小心侍奉着，可不能在他面前露出半点。”那些宫女听了，只好点头应承。

　　万贞儿亲自捧了一碟乳饼，悄悄走进内殿，却见朱见深小大人一般规规距距端坐在炕上，见有人进来，他的眼睛先是一亮，待看清来的人是万贞儿，他小脸上的失望一望便知。万贞儿蹲在他身边，询问道：“长哥在这里住还习惯吗？”

　　朱见深点点头，又摇摇头，万贞儿见了，只觉得他可爱，笑问：“长哥觉得哪里不好，便说出来奴婢一定帮您想办法。“

　　”那，我想要母妃也搬过来，行吗？”朱见深有些怯怯的询问道，他搬来这里之前，母妃曾经对他叮嘱过，一定要听话，特别是听这位万侍长的话。

　　万贞儿一愣，自打郕王当了皇帝，正统皇帝的皇后妃子们在后宫的地位便十分尴尬。身为嫂子的她们再居住在皇帝后宫便有些不合时宜，因此只好迁往南宫。而周德妃想来前朝的慈庆宫看儿子，也更加不便。

　　可她也不忍心看见小孩子失望的表情，因此劝道：“等长哥再大些，便能亲自去南宫找母妃了。”

　　“那如何才能长大呢？”

　　“只要长哥好好听话，乖乖吃饭，很快就能长大了。”说罢，万贞儿便捧上乳饼。朱见深伸出小手，让万贞儿帮他擦试，之后小心翼翼拿起乳饼咬了一口。

　　“好吃吗？”万贞儿看他低头吃饼的模样，笑着问道。

　　朱见深点点头，却只吃了一个，留下一个不肯再吃了，却又拿在手里不肯松手。万贞儿问他，他有些局促的小声道：“我想带给母妃吃。“

　　万贞儿听他这么说，心里越发怜惜他，因而说道：”既然这样，长哥不如先把它存在奴婢这里，等哪天德妃娘娘来了，奴婢再帮长哥拿出来好吗？”

　　朱见深听了，这才乖乖放下手里的乳饼。

　　*

　　正统十五年十月十日，瓦刺军抵达北京，开始攻城。整个京城人心惶惶，攻城的炮火声，呐喊声透过宫墙隐隐穿进了紫禁城。

　　宫女们私下里提心吊胆，谁都知道，真要是京城被攻破，她们这些人，若想保住清白，便只有一死，因此整日里求佛拜仙，手里的活也越发不上心。万贞儿心里也急，她们身在内廷，外面的消息一概不知，万一真的破城，自己也就罢了，可太子……太子可怎么办。

　　三天之后，一个内侍急匆匆跑进慈庆宫，对朱见深禀告道：“太子爷大喜，瓦刺军撤退了。”

　　“真的！”

　　宫女们听说了，无不喜极而泣，平日里感情好的，都互相拥抱抽泣。朱见深虽然年纪小，不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众人虽然眼里含泪，但脸上却兴高采烈，也深受感染，笑了起来。万贞儿却立刻询问道：“那太上皇可曾救回来？”

　　“没有。”那内侍说到这里，也有些气短，“听说那瓦刺的首领也先，挟持太上皇而去。”

　　“那皇上可曾提及太上皇？”

　　“没听说。”

　　“这样。”万贞儿点点头，脸上却无一丝喜色。看来皇帝对他当太上皇的哥哥没留多少情分，如今也先退去，皇帝帝位已稳，可这慈庆宫却越发不安全了。她的眼神穿越了宫墙，望向了乾清宫，喃喃自语道：“万岁今年才二十三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