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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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修呕血昏倒的当晚，孟时意就带了一批亲卫，连夜快马加鞭赶到清州，绑走了被软禁在鬼烛台的白旭旸，又披星戴月地赶了回来，带回了这些对她的兄长略显残酷的真相。
白旭旸告诉了他们百里一氏“坚忍”血脉的秘密，以及百里瑕是男子且为金眸的真相，而姜启、百里曜的金眸早在十二周岁前两个月就变为了赤色。也就是说，五年前将楚誉之推下悬崖之人，绝非百里曜，而十有八九是假扮他的百里瑕。
楚明修在悲伤与绝望中也向他们说出了那夜在熤华山脚下发生的事的经过：在极大剂量的“迷迭毒”的作用下，那个宣称就是自己杀了他父亲，将他推下悬崖的青年，显然也正是被他认成百里如晦的百里无陌，而之后被他一刀砍进肩头的青年，却是百里如晦无疑。
“……原来他肩上那伤就是你干的。”白旭旸听完，淡淡地来了这么一句。说实话他有点想给对方肩上也来那么一下，但毕竟他徒儿轼父之仇的罪名还未洗清，只得暂且先记下这一笔。他说完，也不顾对方还沉浸在低落之中，就紧接着问道：
“我们之中，除了你，再没人见过那孩子五年前的模样，因此也只有你能回答这个问题——你信他会杀你父亲吗？”
现场陷入一片寂静，但这寂静并未像白旭旸预料之中的维持太久。
“我……我不信、我真的不想信啊…！”楚誉之猛地抬起猩红的双目，哑着嗓子低吼着回答了他，“我从来就没让自己去信过，他拼了命也要护我逃出生天，他要是害了我爹，不应该连我也一起杀了吗？！而且在那事发生的前一天，他就劝过我趁早离开安州，他要是想杀我们，早该动手了！”
“还有、还有啊，我看到爹的尸首时就发觉到不对劲了，据说‘崆’杀人时，向来只取人首级，爹却是被刺穿了心脏，才被割下了头颅——就算他们缝好了创口，我也看得出来.那一圈创口是死后所致——不是他，无论是‘崆’还是‘如晦’，都不该是他干的啊……！”
可他，竟就在那么一缕奇异的清香中，一次又一次的信了，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了——那曾二度舍命护他的少年郎。
“你……你既早有了这些推测，为何不肯早些告诉我们？！”孟时意在他吼完的一瞬沉默后率先开口，即心痛又气愤地质问道。
楚明修的脑袋又慢慢被自己抱着低垂了下去，痛苦地回答道：“因为我不能，尤其是不能与你们说……！爹死了，母亲已经快撑不住了，她需要有个人恨着。若是我再与她说杀害父亲的另有其人，甚至那方势力可能远强于遥依山——你说她、还有你，会去做些什么傻事？！”
而且、而且……他这个自私的混蛋、蠢货，也需要有这么个人爱着、恨着，否则他早在五年之前就该笑不出来了.。
“楚明修你——！”孟时意闻言简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她知道自己这兄长向来想得多说得少，却没想到他能将这种痛苦都埋得那么深，留在心里化脓腐烂……这个混蛋还是人吗？！
房间内又是一阵寂静，半晌，楚明修终于先有了动作，他费劲地下了床，随后端正地跪在白旭旸面前，深深地拜了下去，颤声恳请道：“能让我……再见一面先生的徒弟吗？”
白旭旸大大方方地受着这一拜，慢悠悠地回道：“你求我也无用啊，那孩子被你伤透了心，我已劝他去四处走走，想开些了。
楚明修没有回复，仍这么一动不动地跪着。
白旭旸却没有半分心软，语气反而愈发的冷了，直言道：“楚少当家，你不必为你自己的懦弱和逃避寻什么借口。你说你伤他是因为中了迷幻之毒，我暂且先原谅你，那孩子定然也不怪你。然而这五年里，你说着不信，心里却仍将他当成凶手去恨，以逃避也许更为残酷的真相……那姜启呢？你可有考虑过那孩子的感受？”
“你晓得我捡到他的时候他伤得有多重吗？其它伤口尚且不提，他的左手掌心是被钉穿了的！他便是用那样的手，护你从那些跳虎涧的杀手中脱身……你说你是在悬崖边被假冒他的百里瑕推下去的是吧？那么我便告诉你，我也正是在悬崖边找到他的，他身后拖着那么长一道血痕，手还朝悬崖的万向伸着，却不知他执着至此去救的那人已将他当作仇敌了！”
白旭旸已经好久没这么激动地说过话了，但看着身前跪着的那人颤抖起来的身躯，他喝了口气，还是决定说下去，“之后，我把他带去疗伤，那会儿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夜发高烧，嘴里说着胡话，甚至流出过数次血泪。他常在半夜三更惊起，嘴里只念着一句话——”
那少年坐在床上，眼睛是红的、眼眶是红的、流下的泪也是红的，浑浑噩噩地只会说一句话：
“对不起、誉之、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咚”的一声，楚明修的额头狠狠磕在地上，肩膀抽动着，早已泣不成声。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被少年保护在身后，他的血洒在他脸上的那一刻，满脑子想的都是：
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又没用又自私，害你一次又一次因我而受伤……
我哪里，还有半点资格去见你？
＊＊＊
安州，熤华山——
“够了，不必再提了。”百里世璇冷着脸放下茶盏，语气坚决，“要么用迷迭香，要么再用焚心，必须把百里曜控制住，他只能是熤华山的刀，而不是叫这样一柄利刃去做什么掌灯人！”
“母亲息怒，请再听孩儿一言。”百里瑕则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才回道，“大舅如今在鬼烛台当诡主，鬼烛台上下都有埋着我们的人，曜弟在那里以公家的名义行动，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我说，不必再提此事，无陌。”女人的语气彻底冷了下来，打断了他的话，“你大舅是个什么货色，我能不知道？痴迷武功，自以为如此就能赶得上有百里氏血脉的我，不过是个难成大器的蠢货！你以为那什么‘诡主’权力很大？错了！鬼烛台从不会受制于一人之下，公家的机构向来如此！所以不要再动那些歪心思，无陌。‘崆’那样的刀，只有用铁链子锁住，才是最安全的。否则他失控的后果你也见识过吧？五年前，他可差点六亲不认地将你砍死在山里！”
百里瑕被红缎遮住半边的脸看不出喜怒，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孩儿明白，谨记母亲教诲。不过，曜弟他如今没了痛觉，寻常法子可能难再控住他了，还请母亲指教一二。”
“那是你的弟弟，随你怎么调教。”百里世璇似是有些乏了，揉着眉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没有痛觉，就用幻觉。他不是和那挺楚的欢|好过了吗？你也可以也给他下剂猛药，把他上|了，再给他点甜头吃，就愿意跟着你了。和我那妹妹一个样，尽乐得去信些山盟海誓相言蜜语。”
她说着，愈发感觉得口干，于是执起茶盏一饮而尽，她的儿子就在这时柔柔地接了话:“母亲说的固然在理，可曜弟如今大了，已并不再像您所说那般好掌控了，因此，孩儿认为，还是父亲的方法更妥帖些——”
百里世璇猛地瞪大了眼，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谁允许你去找他的？！梅无陌——”
她话音未落，忽然感到喉咙中火辣辣地灼痛起来，又像是被人拒住了咽喉，压迫得她难以呼吸，摇晃了一下，跌回椅子里。女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的儿子，她和她最爱的那人所生的、她最重视的儿子:
“你——！”
“母亲息怒，孩儿与您讲讲父亲的原话吧。”梅笙摘下眼带，缓缓起身，用那双冰冷的金眸俯瞰着自己脸已经涨成紫红色的母亲，声音却依旧是乖巧的、柔和的，“我和您很像，父亲和曜弟的处境也很像，因此我问父亲：怎么样才能让他爱上您——”
百里世璇原本被狠戾和毒辣充斥的目光突然闪动了一下，甚至溢出了一丝企盼和亲情。
“第一次，父亲回答说，得先让他彻底忘掉曾经那个人。我知道母亲您没能做到这点，但请您放心，孩儿已经做到了。”梅笙静静地说着，毫不在意女人眼中闪过的各种情绪，看她的眼神仿佛只是在看一块绊脚石——正如她曾经看着自己垂死挣扎的母亲一样，“第二次，父亲说：要给他自由。”
“要让他在一段全新的生命中从头开始，才能再去爱上另一个人。孩儿想，面对那样被践在泥里都能一尘不染地爬起来的人，也只有这种办法能用了。因此，还请母亲安心地睡吧，孩儿不会重蹈您的覆辙的。”
他尝过了他的如晦那晚无比美妙的恸哭的滋味，便再也无法满足于简单地将那只倔强的鸟儿的翅膀掰折的体验了。他要让那鸟儿彻底眷恋上他，心甘情愿地折断翅膀留在他的身边，为此，他得先扫除一些障碍。
他后退几步，躲开了从椅子上挣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咝咝抽气声的女人，她尖锐的指甲抠在地砖上翻折了，十指渗出血来，但那块地砖竟也被掀裂开来——这就是白里氏的极烈之血啊。哪怕被专门的毒药制住了，那股不甘、疯狂仍驱使着血在女人眼中燃烧，她嘶吼着拖行着自己的身躯向前，好像随时能暴起拉他陪葬。虎毒不食子，但这位一手建立了跳虎涧的女人远比虎更狠毒。
梅笙的面上却没有任何慌乱，只有无尽的怜悯，他侧过身，让身后悄无声息地走来的男人暴露在母亲眼前——是被他放出来的父亲梅珏。
“明玑。”男人只一开口，地上的女人瞬间就熄了所有的气焰，只余眼中的爱与恨愈烧愈旺，甚至奇迹般从几乎灼烂的嗓子里挤出了两个字：“琮……璟……！”
梅琮璟空洞的眼神中，却没有任何动容，声音冷得像刺骨寒风，吐出三字：“我恨你。”
能浇灭此等极烈之血的生机的，从来一个“恨”字足矣。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第七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