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玫瑰花园》种天授

5、第 5 章

　　伊莱成天戴着黑色眼罩，上面绘着一只奇特的符号，没有人见过他眼罩之下的眼睛，连伊索都从来没意识到伊莱在看着自己，不然，这一路上只会更糟糕。
　　“咦？伊索，原来你的眼睛是灰色的啊？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你们两个，总是走偏。”里奥回头，无奈地笑道，“不过我们就快到了。”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艾玛笑着说，“肯定是伊莱挤到卡尔先生了，然后卡尔先生就往旁边靠，结果伊莱又挤到他了，他就再往旁边靠……”
　　“瞎说，才没有！”伊莱不服气道，“是他走着走着就走到旁边去了，然后把我也带偏了。”
　　“别争了，我们到了。”里奥说道。
　　监管者大厅比求生者的要气派很多，阴沉的古堡即使是晴天也仿佛笼罩着雾霭。暗红色的大门打开，昏暗的迷雾中，一个声音道：“里奥，带这么多客人回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很可惜，我只准备了一束玫瑰。”
　　玄关的雾气散开，烛光中，一位身穿燕尾服，戴着面具的高挑男人走了出来，俯身将一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递给艾玛，“花是送给您的，小姐。您可以称呼我——杰克。”
　　艾玛接过鲜花，抬起头说：“谢谢你，杰克先生。”
　　杰克“嗯”了一声，目光越过艾玛，说：“这几位都是熟人了，待会不妨跟大家认识认识。”
　　“对啊，是熟人，但又不认识，哈哈！”伊莱笑着说，迫不及待地向拍拍胸口，向杰克介绍说：“我叫伊莱·克拉克，是一位先知，役鸟么？哈哈！它可是我最忠诚的伙伴哦！还有我身边这位——甘吉·古普塔，”伊莱说着，拉过甘吉的胳膊，“甘吉是一位击球运动员哦！听说过没有？还有这位，伊索……人呐？”伊莱左顾右盼，才发现伊索躲在后面，于是侧过身子把人让出来，笑道：“伊索·卡尔，比较内向哈，不过他可是一位……”
　　“入殓师？”杰克扶着下巴，“嗯，戴口罩的，这个我知道，听约瑟夫说过。”
　　“约……约瑟夫？”众人心都是一凛。“哐当”一声，伊索的化妆箱掉在地上。
　　“约瑟夫他现在在哪？”艾玛大声说。
　　“进去坐，请稍等。”杰克说着，转身走进大厅，听他喊道：“约瑟夫，约瑟夫？有人找你，你要找的人来了……”
　　“你们找约瑟夫做什么？”里奥问道，“艾玛，你们那个入殓师朋友怎么那么紧张？他……平时也是这样么？”
　　“啊……他啊，一直是这样……”伊莱说，“来，伊索，你坐这，没事……欸别走啊……”
　　伊索默默朝角落走去，经过甘吉时，甘吉低声道：“伊索，一会儿来我身后。”
　　“爸……”艾玛声音有些颤抖，“约瑟夫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你们原来在担心这个啊！”里奥拍拍艾玛的头顶，笑道，“放心，约瑟夫他人很好，和杰克一样，”又对伊索说，“孩子，别紧张，约瑟夫只不过说你很了不起，有机会一定要认识认识……”
　　伊索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坐在角落，紧紧攥着化妆箱的提手——这箱子可不能再摔了。
　　“爸，那你有没有看见海伦娜和克利切先生？”
　　“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女孩和……”伊莱“唰”一下站起来，描述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
　　“久等了，有失远迎。”约瑟夫摇晃着杯中红酒，微笑道。
　　“约瑟夫，还没吃饭呢，怎么又喝起酒来了？”里奥有些责备的道，“这样对胃不好。”
　　“等等……这……这是约瑟夫？”不只伊莱，其他三人也不太敢相信，“可我怎么记得他……他没有颜色啊，不是，怎么说呢……”伊莱带着疑惑小声嘟囔着，“威廉还说，他声音像六十岁老头呢……”
　　现实中，约瑟夫似乎和常人无异，一身考究的贵族礼服，仿佛欧洲中世纪的油画里走出来的人物，除了那双蓝色眼睛，像是地球上不存在的宝石，标志着对方的监管者身份。
　　“又见面了，卡尔先生。”约瑟夫走到伊索身前几步远处，微笑着说。
　　“嗯……”伊索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紧张到死死攥着化妆箱提手，可依旧不敢抬头来，余光瞥见约瑟夫蓝色的，带着金边花纹的礼服衣摆。凑得近了，伊索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酒香，可是却无法感受到一丝活人的温度。
　　就在昨天，约瑟夫还是灰白照片里走出来的人，没有色彩，身上破碎的裂痕好像撕碎的相片。最令伊索印象深刻的，还是无意间对上的他的眼睛，黑洞洞的眼眶，不带丝毫温度。
　　长年同尸体打交道，面对没有温度的人，伊索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就好像与逝去的爱人在水底共舞，清冷又温馨。
　　“……约瑟夫，你吓到孩子了。”里奥提醒道。
　　伊莱也说：“他不喜欢跟人靠太近，熟人也不行。”
　　“啊……”伊索如梦处醒，追随者那一缕奇异的感受，恍然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约瑟夫面前。“不……不是……我只是……”伊索想解释，又说不清楚，颤抖着连连后退，最后一下跌坐到沙发上。
　　“小小……哎。”里奥站起来，又坐下了。还好真皮的沙发算软。
　　“约瑟夫！”艾玛突然大声道，“你把海伦娜和克利切藏哪了？”
　　“快把他们交出来！”甘吉帮腔道。
　　“艾玛……”里奥吓一跳，跟着站起身，“约瑟夫，这是怎么回事？”
　　约瑟夫似乎并不在意，打量一眼艾玛，轻笑道：“令爱？”
　　伊索这时候抬起头，偷偷看向约瑟夫，一眼便看到对方银丝般的白发，随意地，松松垮垮地束在脑后，姜黄色的头绳绑成一只蝴蝶结，与胸前同样颜色的领巾相映成趣。
　　伊索看呆了，这时候，约瑟夫也端着酒杯看回自己，精致的侧脸在眼前一闪而过，带下一缕银发。伊索第二次对上了他的眼睛，不同于昨日见到的漆黑的眼眶，约瑟夫蓝色的眼睛，清澈纯净得好似高山湖泊。仅仅一眼，伊索便不敢再看了，当下又“唰”地低下了头，心中思绪本就纷乱，这下跟乱了套。
　　“嗯？”约瑟夫似乎察觉到了，后面说话，声音里明显掩盖不住笑意：“求生者向监管者要人么？有意思，好吧，今日看在这位入殓师先生的份上——”
　　约瑟夫说着，向前几步走到伊索跟前，酒杯换到右手，微微俯身，左手冰凉的指尖掠到伊索耳后，手腕一抖，手里便凭空多出两张相片。伊索低着头，只觉得那淡淡的酒香包围住了自己，耳边轻轻一声风响，痒痒的，好像还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刮了一下。
　　约瑟夫握着两张相片，转过身来，旁人还没反应过来时，相片便被甩向空中，接着，蓝光一闪，相片中两个人轻轻落到地毯上。
　　“啊，这是哪？有人吗？”海伦娜摸索着，“门开了没有？密码机还差几台？……克利切先生，是你吗？”
　　其他人赶忙把俩人扶起来，“约瑟夫，以后不许开这种玩笑了！”里奥责备道，“怎么样孩子，有没有受伤？”
　　“我也不知道规则改了啊。”约瑟夫委屈道，又看向伊索，“不谢谢我么，入殓师先生？”他明明知道伊索的名字，却故意装作不认识，语气甚至有些调侃。
　　伊索一时也搞不清现在的感受，过去与人交流时，他内心的感受是厌恶，外加惶恐和焦虑，之后来到了庄园，与先前经历的人和事物一笔勾销，虽然那些黑暗的回忆和扭曲的人格不时还会苏醒，但如今有身边伙伴的极力帮助。与他们相处，厌恶和惶恐的感受减轻了，却无法根治，这样一来，反而像是为丑陋之人除去了衣衫，使之身上的癞疤肆无忌惮地撩拨旁人眼球。
　　可是，约瑟夫站在身前，那些特有的那些负面情绪却消失了，他没有温度，仿佛挚爱的逝者站在面前。伊索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包围了，就好像与暗恋的人初次幽会。
　　约瑟夫见面前的人没反应，说话跟没听见似的，也不搭理自己，就埋头站着，拘谨的样子到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不禁失笑，笑着摇摇头，转身走开。没想到刚走两步，身下的衣摆就稍稍一紧，约瑟夫回头，见是伊索轻轻拽着自己的衣角，便忍不住笑了：“怎么？”
　　伊索抬起头来，口罩上方，灰色的眼睛里泪水打着转，因为紧张，又飞快地低下头去，犹豫了良久方才断断续续的说：“谢……谢谢你，约瑟夫……先生……”
　　伊索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握着人家衣角的手忘记松开，高贵的面料被攥出褶皱，到后来声音更是细如蚊吟。单单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偏偏耗尽了伊索的全部力气。
　　如果所爱的有一天能站到自己面前，这便是与他说话的感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