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玫瑰花园》种天授

14、第 14 章

　　攥着袍子的手最终慢慢松开，胸前坠着的锁链似乎变得异常沉重，重到卢卡低下了头，“老师，对不起。”他说，“我知道那次因我而起的事故中，死的人本该是我，还有我父亲的那些事情，是我错怪您了，老师……”
　　阿尔瓦轻轻摇头，“卢卡斯……”
　　卢卡突然抬起头来，“可是老师，您为什么不说啊？您一句话也不说，您为什么不告诉我？您……”说到激动处，他哽咽了，“您就这么看着，看着心爱的学生对自己恨之入骨！是吗，老师！”
　　声音喊出来时，如同裂帛。阿尔瓦沉默了，默默抬手，替卢卡拭去脸上的泪痕。那双眼眸中遗失了太多的希望和点点滴滴的温存，本是不该承受的痛苦，却再次毫无征兆地降临，缄默了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语。
　　“不善言辞给您带来了多少麻烦，”卢卡摆头，摆脱老师轻轻拭泪的手，自己抬起袖子胡乱抹去眼泪，“可我知道……您从来不计较。”
　　阿尔瓦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卢卡突然站起身，紧紧抱住了他的老师。
　　“真傻！”他把脸埋在老师怀里，声音闷闷的，说：“我当初怎么看中了一个傻子当老师……”
　　阿尔瓦抚摸着卢卡的脑袋，轻声道：“老师不在乎的。”
　　当初只不过随口一说，伊索想不到，约瑟夫真的找来了所谓的黄玫瑰。依稀记得，来的那天是九月初，而玫瑰的花期是五月……还是六月？待在镜像世界是没有时间概念的，这儿的玫瑰花虽然没有色彩，却永远不会凋零。
　　从来的那日起，约瑟夫每隔几天便会带来一幅画，画上的玫瑰也由红色变为了黄色，刚开始画得不像，不明白人的第一眼可能错认为是康乃馨，但后来慢慢的，也就真是那么一回事了。鲜艳的油彩将灰色房间装点得很和谐，每次伊索一睁开眼，都误以为黄玫瑰又开满了墓园。这些画看久了，花园里的玫瑰自然在脑海里有了颜色。
　　尽管如此，约瑟夫抱着一束真正的黄玫瑰出现在面前时，伊索还是被惊艳到了。那些明亮的黄色花瓣，令他想起自己那“怯懦母亲”，伊索仿佛看到了花藤下缠绕的可怜的骸骨……
　　“怎么，不喜欢么……”见伊索出神，约瑟夫有些委屈地问。
　　伊索回过神来，讷讷地接过花束，“我很喜欢，谢谢你，约瑟夫先生。”
　　或许是太少与人接触，也有可能还是紧张，伊索每次回答约瑟夫时，总是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说，像刚刚学会一门语言的小孩。
　　有了先前送画的经验，约瑟夫知道，伊索说“喜欢”，那便是真的喜欢；这次他说“很喜欢”，那便也是真的很喜欢了。只不过，这次约瑟夫没能捕捉到嘴角那份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花，是你从哪弄来的？”伊索抬眼看向约瑟夫，问道。那双灰色的眼睛比先前明亮了很多。
　　约瑟夫托着下巴，想了想，“嗯……我若是说，这花是我自己种的，卡尔先生会相信吗？”说着，约瑟夫打量起房间里装饰的画作，“怎么样，我画的不错吧？”
　　“嗯。”伊索点头，他今天心情很好，虽然仍不见笑，但嘴角泛起了浅浅的梨涡。
　　黄玫瑰象征着幸运、为爱道歉，以及……已逝的爱。约瑟夫想起了杰克的话，对伊索道：“冒昧地问一下，卡尔先生为什么喜欢黄玫瑰呢？”
　　“因为，黄玫瑰……”伊索拨弄花朵的手忽然一顿，停住了。
　　“啊，不方便说没关系的，”约瑟夫连忙摆手，笑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不，不是的，”伊索回过神来，垂下眼睛，“因为它们是墓园里为数不多的色彩……我母亲生前也很喜欢它们。”
　　“原来是这样啊。”约瑟夫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伊索没有告诉他，灰色的墓园里其实也有鲜红“花朵”的，只不过那是血，绽放时，通常伴随着家属的嚎哭。他也没有告诉约瑟夫，他那长眠于黄玫瑰之下的母亲其实一直以另外一种形式伴随着自己。
　　这束黄玫瑰仿佛令伊索感受到了母亲胸腔的余温。
　　“不知道，约瑟夫先生喜欢什么？”伊索犹自说着，说话时，他并没有抬头，只是将手里的花束放在腿上，轻轻打开包裹着的淡紫色彩纸，并取出一张方形的出来。
　　“我喜欢的么？击剑、绘画、摄影……”约瑟夫心不在焉地说着，眼睛一直看着伊索的手，那张淡紫色彩纸，在白皙的指间翻折，转眼便成了一朵精致的纸花。“你还会这个？”约瑟夫失笑，又问道：“什么花？”
　　“曼陀罗花。”伊索默默把折好的纸花放在桌面上，两层花瓣，像一只大五边形上面叠放着小五边形，中间花蕊部分则像一只小风车。“曼陀罗花是逝去之花，我希望它能平安将灵魂带回彼岸。”伊索轻轻说着，抬起了头，那双灰色眸子里含着几分敬意。“约瑟夫先生，我会尽力帮助你的。”他说。
　　约瑟夫错愕地看向伊索。
　　“是我能力范围的，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伊索说，“也谢谢你，带我来到这个地方，在这里，我找到了活下去意义。”伊索说完，笑了笑。
　　是的，他笑了！
　　约瑟夫不曾想到，他当初选择这片镜像世界，是出于无心的，也许是因为远离喧嚣，又恰好有那么一片灰色的玫瑰花园。约瑟夫原本以为，不会有人喜欢没有色彩的黑白世界。
　　“真是个奇怪的小家伙，伊索。”约瑟夫站起来，像一位绅士一样伸出手。
　　伊索轻轻接过，两手触碰的瞬间，指尖还是熟悉的冰凉。像是达成了某种契约，约瑟夫笑道：“现在不害怕了？”
　　“不是的，约瑟夫先生，”伊索诚恳地道，“对我来说，你很特殊，一开始便是如此。”
　　“是么？”约瑟夫轻轻握住伊索的手，在他的另一只手上，则凭空闪出张相片，像上次他们进入镜像世界一样。
　　对伊索来说，约瑟夫的确是特殊的，刚开始的感觉，就好像做梦一样。他没有讨厌的活人的温度，比起活人，他更像是一位入殓得体的理想逝者，是伊索永远无法触及的完美艺术品。
　　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他们离开了镜像世界。
　　现实是多彩的，即便被夜色笼罩。皎洁的月光透过玻璃，洒在地面像落了层雪，洒在室内则更像镀着镜像世界的阳光。墙上挂着一幅只有约瑟夫一人的相片，画架上的画板被红布蒙上，想必也是一幅未完成的黄玫瑰画像。然而最吸引伊索注意的，还是那口搁置在房间中央的冰棺。
　　夜色下，约瑟夫惨白的指尖拂过冰棺边沿，他并不着急，反而从容地朝着阳台走去，回头对伊索说：“卡尔先生，今晚的月色很美。”
　　惨白的月光下，他银丝般长发仿佛闪着光，连那双蓝宝石似的眼睛也镀上了一层清冷。凭着石砌的栏杆，约瑟夫指向深蓝色夜空中那白玉盘般的月亮，有些凄惨地告诉伊索说：“今天是东方的古老节日，名为中秋，天上的月亮，象征着阖家团圆……”
　　这个地方伊索是来过一次的，二楼的景色更为宽阔，深蓝色夜空下，月光洒在上次来时经过的草地，每一片叶子都跳动着银色光辉，微风拂过，如同一片起伏着粼粼波光的湖面，远处，安息松林在幽绿的磷光下安然熟睡……
　　真是令人陶醉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