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玫瑰花园》种天授

13、第 13 章

　　“我还以为……”伊索重新看回画布，指着那丛颜料未干的红艳玫瑰说，“我以为，这儿的玫瑰会是黄色……”
　　约瑟夫站在背后，看不见伊索此刻的表情，只是觉得他的背影清瘦，如同一株灰色的垂柳，在风中摇摆，那一刻，约瑟夫忽然觉得这几日的付出是值得的，为了那句“喜欢”，他天真地在黑白世界里装点色彩，就连同他说话也是带着试探的，小小翼翼，仿佛呵护着一件易碎的玻璃制品……只要他喜欢，便足够了。
　　可是……哪里有黄色玫瑰呢？约瑟夫望着伊索瘦瘦的身影，心中莫名生出一阵怜爱之意，忽然上前一步，轻轻俯身，搂住了伊索单薄的臂膀。
　　突如其来的搂抱令伊索一怔，他犹豫着，慢慢抬手覆在约瑟夫的手背上，掌心处的冰凉温度，带来逝者般的安详，向来抵触与人接触的伊索，却对这个怀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迷恋。
　　“谢谢你，约瑟夫。”
　　约瑟夫在外一贯是优雅的绅士形象，这时候却将脸埋在伊索的颈脖处，卸下顾虑的松一口气，闷闷地嘀咕着：“黄色玫瑰，我没见过呢……”一缕银发从耳后滑出，搭在了伊索的肩旁，像一隙被遗漏的月光。
　　“约瑟夫么？前不久还见到他了。”杰克想了想，“嗯，他当时问我，有没有黄玫瑰——大概就和那位小兄弟手里拿的一样。”杰克说着，向卢卡的方向示意，又若有所思道：“康乃馨，嗯，送给老师的话，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艾玛笑着说:“原来卢卡这次一起来，是顺带看望老师的呀！”
　　卢卡没有理会他们，四处打量着监管者大厅，他手里一捧光鲜的康乃馨与身上这身旧囚装格格不入。奈布悄声对艾玛说：“就他这身打扮，我看不太像——他今天心情似乎还不大好。”
　　半晌，卢卡转头，对杰克道：“麻烦带路。”神情淡淡的，语气也丝毫没有求人办事的意味。
　　“乐意效劳。”杰克倒并不在意这种态度。
　　“前面便是洛伦兹教授的办公室了，”杰克指向尽头的房间，停下脚步，不再前进，“洛伦兹教授不太喜欢被人打扰，但你是他的学生。年轻人，祝你好运。”
　　卢卡没有停下脚步，脖子上的锁链轻轻晃着，发出声响。
　　“请——等一下……”身后，杰克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
　　“看望老师，衣着记得要整齐、得体，”杰克久久打量卢卡，“休闲商务装？西装？都挺适合你的，相比较于囚装，我想……”
　　“谢谢提醒，我知道了。”
　　过往的那些光鲜亮丽的衣服，卢卡有的是，就像那时候数不清的荣耀一样。可是，除了这身破旧囚装，卢卡实在找不出一件能搭配脖子上这条该死的锁链，就像那场事故带来的后遗症，阻断了他与那件伟大发明的通路。锁链是焊死的，一同焊死的，还有莫须有的罪名，以及监狱的无尽耻辱。
　　卢卡一步步走着，走廊里回荡着轻细的锁链声，到了那个人的办公室，他又犹豫了，最后还是选择以最平常的方式招呼——当然，也是很久以前的了——像以往的无数日夜，他带着学术问题来请教老师。
　　卢卡敲敲门，问道：“老师，我能进来吗？”
　　“卢卡斯么？嗯，请进。”
　　门外，卢卡吸了吸鼻子，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他轻出一口气，开始后悔穿成这样就来见老师了。
　　办公桌后，阿尔瓦放下正在研究的手稿，头也不抬地对门口的人道：“好久不见，卢卡斯。”
　　“嗯。”卢卡低着头，有些拘谨地走到阿尔瓦对面坐下，尽量不让胸口的锁链发出声响。老师还是那身气质儒雅儒雅的穿搭：考究的西装马甲搭配衬衣，只不过外面罩了一件漆黑的长袍，神秘又蕴含着几分神学色彩。桌上永远摆着几幅作图工具和各种研究手稿，卢卡还记得，老师喜欢喝红茶，办公室里常常氤氲着淡淡的茶香。
　　“花送给您，教师节快乐……老师。”
　　“你不说，我倒忘了。”阿尔瓦抬起目光，一双金黄的竖瞳带着忧郁，宛如躲藏在黑暗中的猫。
　　老师的眼睛以前不是这样，卢卡还记得，在那双浅茶色的眸子中，目光里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与包容……
　　“卢卡斯，上回见到我，跑干什么？”阿尔瓦拨弄着花束，他注意到了曾经的学生在发呆，轻轻笑了笑，只是如今的眼神让这个笑容看起来高傲又忧郁。
　　思绪被打断，卢卡轻轻一抖，“我……还没准备好。”
　　“那现在准备好了？”
　　“没有。”
　　阿尔瓦轻轻叹了一口气，“卢卡斯，你不该是这样的。”
　　以前，他只会骄傲地大声说：“还要准备吗？老师，您也太瞧不起我了！”卢卡·巴尔萨，曾经有着“小洛伦兹”的称号，是阿尔瓦最得意的天才门生……如果不是那场事故，天才又自信的他本该站在颁奖台上，在聚光灯中央，面对观众侃侃而谈新的研发成果，坦然接受荣誉与掌声的洗礼……而不是一身破旧囚装，披枷带锁地坐在这里说没有准备好。
　　“对不起，老师。”卢卡顿了顿，说：“我……让您失望了。”
　　“我听说了你来庄园的原因，卢卡斯，”阿尔瓦放下手中花束，看向卢卡，经历过那件事后，他的眼睛被神秘不可测的漆黑吞没，镶嵌其中的一双金色的猫瞳仿佛能看穿一切，“还在研究永动机么？”
　　说话时，阿尔瓦习惯性地拨弄一下耳边头发——曾经他是留着长发的。
　　“老师，你知道的，我再也不会喜欢别的事物了。”提到那件伟大发明，卢卡眼睛亮了，就连语气也有几分恢复往日的坚定。他本想接着辩证，可一抬头，眼前的人蓦地与记忆中那个温柔的老师重合，虚虚实实间，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自己不过还是那个刻苦钻研的少年，老师也还是那个温和无私的老师……
　　朦胧中，视线逐渐模糊，伴随着重影，世界好像在眼前旋转。
　　“该死……又开始了！”
　　卢卡揪着头发，自从电流直击大脑，这样的情况时常发生，不出意外的话，等捱过痛苦后，脑子里的灵感、想法也将毁于一旦，像经历了一场大火，什么都不会留下。正因如此，卢卡·巴尔萨彻底与曾经的天才少年永别。
　　恍惚中，一双熟悉的手搀扶过来，老师的声音在耳边断断续续：“卢卡斯……卢卡斯你怎么了？唉，不该让你受伤的……”
　　“老师……老师？”
　　老师您的手上，为什么缠着绷带？卢卡抬起头，朦胧间，眼前两个人影重合到了一起，他好像看见，老师的脸色不太对，眉眼间带着无比的忧郁，一道触目惊心的闪电状伤痕自颈脖延伸至额角。卢卡的心里也像划过一道闪电。
　　对啊……他已经死了。
　　一段来自监狱的画面划破记忆的白纸：不记得那份卑微的工作做了多久，忽然得知，他死了……但谁又能保证下一个不是我……
　　“……卢卡斯！告诉老师，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
　　“老……师……”意识逐渐恢复，悬挂在脖子下方的铁链仍然在随着身子的颤抖摇晃不止，发出“哗哗”的声响。卢卡再也不敢抬头了，他害怕看见那些伤痕，害怕那双不再属于人类的眼睛，以及，老师眉眼间那份往事遗留的忧郁……
　　“……看看我，卢卡斯！”
　　听见老师在一遍遍喊着自己名字，肩膀上，那双有力的大手始终支持着，卢卡方才不至于倒下去，当初不过是电流直击大脑，自己便成了这幅模样，可他呢？卢卡不敢想象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刚刚，老师站起来的那一刻，像极了在那次事故中，他不顾一切地扑向自己……
　　卢卡看向阿尔瓦，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对不起！老师……”
　　“这孩子，脑子电坏了。”阿尔瓦一面轻轻拍着卢卡后背，一面摇头叹息。
　　“才不是！”卢卡低下头，大滴的眼泪止不住地砸在大腿上，老师躬身搀扶着，长袍的前襟垂在身侧，卢卡索性捞过来擦了鼻涕眼泪。这件象征着漆黑之眼的长袍本是不容任何人亵渎的，但此刻阿尔瓦顾不上说什么了。
　　“听得见么，卢卡斯？”声音自上方传来。
　　卢卡抽搭着，点点头。
　　“头还痛么？”
　　卢卡吸了吸鼻子，摇摇头。
　　肩上支持着的手这才安心放开，阿尔瓦站直了身子，一只手搭在卢卡头上，替他轻轻理着抓乱的头发，理着理着，手里动作就变为抚摸。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卢卡斯……”阿尔瓦抚摸着卢卡的脑袋，温声说道，仿佛在安抚一个犯了低级错误的孩子。
　　“过去了，可是您怎么办？！”胸前的锁链哗啦一响，卢卡突然攥紧了手里的袍子，冲他大声道，可泪眼朦胧间看见了老师的眼睛，他又沉默了，过往的伤害令他眼里时刻流露着无端的忧郁，还说什么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