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玫瑰花园》种天授

15、第 15 章

　　为约瑟夫殓容？伊索大脑一片空白，约瑟夫给他的感觉，与其说是鲜活的生命，倒不如说是一具有着生命的冰凉尸体。“生命”与“尸体”本是相互矛盾的，可同时出现在他的身上，又是那么的合理。
　　“不，约瑟夫先生……我不能……”
　　伊索仿佛恢复了初见时的拘谨，那时候，约瑟夫给了他第一眼的惊艳，可是后来他才意识到，对于一件理想中的完美品，自己拙劣的手法反而毁了它。
　　“放轻松，伊索。”约瑟夫没有起身，笑着说：“请放心，这不会破坏你的职业底线，并不是让你进行活人入殓……”说到这他停住了，朝墙上挂着的相片看去，声音带着无尽的惆怅：“克劳德是我的兄弟，如果他还在的话，我想……”
　　“约瑟夫先生，我知道了。”伊索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深深的企盼与思念，像那些交代最后的嘱托的绝望家属。
　　“你在游戏中复刻他人容颜只需几秒，”约瑟夫说着，举起端着酒杯的手看了看，那是一种接近透明的白皙，指尖泛着淡淡的粉红，“可惜这里不是游戏。”他一方面庆幸自己没有失去色彩，一方面惋惜伊索无法立即复刻容颜。
　　“没关系的，约瑟夫先生，我可以试一试。”口罩上方一双灰色眼睛虽然明亮了很多，即将进入工作状态，还是变得淡淡的，丝毫没有情绪。
　　“那辛苦你了。”约瑟夫说完，闭上了眼睛，酒精作用和远早的记忆令他疲惫。
　　高鼻子管家走来，低声问道：“卡尔先生，您看还缺些什么？”
　　替身人形是没有眼睛和头发的，这两样东西需要现场制作。伊索甚至不用想——那双蓝色的眼睛，定要是最纯净的石青作为颜料；头发，需得是极白的银拉成细丝，还要软……
　　伊索仿佛看见棺内的人偶变成了约瑟夫的摸样，甚至嗅到了从他身上散发的，淡淡的红酒气息。清冷的月光悄然爬进冰棺，要是能把这月光留下可太好了，伊索心想，是的，没有温度的他就如同这温柔的月光……
　　管家果然找来了石青和银丝，以及一套先生常穿的衣服。伊索赶在月落前完成了这件艺术品，并在人偶的身侧装点上了黄玫瑰，仿佛月亮消失了，中秋的团圆也就失去了意义。
　　棺材中的人偶似乎赋予了生命，安详得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仿佛轻轻一唤，它便会在黄玫瑰丛中醒来，睁开那双澄澈的碧蓝色眼睛……它与约瑟夫唯一的区别，便是那银丝做的头发是披散着的（粗心的管家取来衣服时忽略了约瑟夫的头绳），发丝散在黄玫瑰花之间，像是连接花丛的道道银色脉络，一丝一缕都在温暖烛光下闪着清冷的光辉。
　　约瑟夫从沙发起身，走到冰棺前，沉默地站了良久，月已偏西，伊索看不清约瑟夫的脸，但是谁也没有说话。半晌，约瑟夫抬手解开发绳，俯身为棺中的人偶轻轻系上，丝丝缕缕的银丝牵动了棺中黄玫瑰，残存的月辉中，伊索注意到，约瑟夫披散下来银发是轻柔的，趋近剔透，却不像真正的银丝那般闪着光，还有他的眼睛，澄澈蓝色中含着水雾，仿佛若有若无的星碎。
　　“果然，我是无法复刻完美的……”伊索喃喃地说。
　　约瑟夫牵起人偶的一只手，轻轻抵在额头上，银白的睫毛颤抖着，声音也在颤抖：“克劳德，我好想你……”
　　伊索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想开口说些什么，嗓子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他想告诉约瑟夫：“这里不是游戏，我也无法返生监管者……”
　　“谢谢你，入殓师先生。”约瑟夫轻轻放下“克劳德”的手，眼里似乎有泪，“克劳德，接下来的路，换你走吧。” 约瑟夫说罢，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那把骑兵刀，他毫不犹豫，对准脖子刎了下去……
　　血迹像一条条黑色细蛇，顷刻间布满了冒着森森寒光的白色刀刃，又悄无声息滴在地毯上。伊索闭上了眼睛，任由黑色的血玷污那高贵的礼服前襟，不知过了多久，约瑟夫支撑不住，扶着棺沿慢慢瘫软在地，银白的长发散披散着，发梢也沾着血，如同脱落在地的骑兵刀刀刃。
　　他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但是一点也不后悔，坦然得仿佛寿终正寝的老人。约瑟夫看了看满是鲜血的手，惨白的脸上露凄惨的笑容，最后一丝力气对伊索说：“还要……麻烦你……”
　　伊索自认为早已看淡生死，可是却迟迟不敢睁开眼睛，去面对那迷人的蓝色眼睛逐渐失去光泽。不知过了多久，伊索俯身轻轻为约瑟夫拭去嘴角的鲜血，月亮落山了，房间里再也没有清冷的月光，烛光映照着他那依然没有温度的身体，不过这次，在伊索面前的真的是安详的逝者。伊索觉得，好像这样才是约瑟夫原本的样子，之前种种，就如同一个美好的梦境，而现在，梦消散了，那“完美的人”也确确实实成为了冰凉的尸体，不会再笑，不会再说话，也不会再送来一束黄玫瑰……
　　伊索把约瑟夫搬到沙发上，理了理头发和领子，不让刀口太过明显，别的他是不会再动手了，因为约瑟夫对他来说已经再完美不过。天近黎明，夜晚进入最黑暗的时刻，伊索端起烛台，屏着呼吸轻轻走出房间，唯恐惊扰了那两具安睡的灵魂。房间里陷入了浓墨般的漆黑。
　　“带我去先生的花园。”伊索对管家说，那双灰色的眼睛淡淡的，仿佛蒙上了一层雾霭，连烛光映照也反射不出一丝光亮。
　　“请随我来。”管家提着灯，走出宅邸的大门，外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一前一后两点光亮好似在黑夜上烫出两个洞。入目的只有前方草木，刚进入灯光的照亮范围又匆匆向后退去，仿佛承载黑夜在面前开辟一条道路，伊索无暇注意这些景象，在他的心里，有着更重要的事物。
　　不知走了多久，浓夜消散，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清晨的薄雾在头发和睫毛上凝聚出一串串小水珠，伊索端着的烛台上的蜡烛熄灭了，烛芯冒出一缕青烟。管家拧熄马灯，在一座断井颓垣前停下脚步，熹微的晨光中，前方隐约现出一片片明亮的黄色。
　　“我想，您要找的花园到了。”管家说。
　　这是一片黄玫瑰花园，伊索绕过断墙，忽然觉得这里很熟悉，灰色的记忆还留有着痕迹，仿佛只是被人拿出来涂上了颜色。直到伊索在几堵残墙间发现了那些画，是约瑟夫送给他的，画的都是鲜艳的无比的黄色玫瑰。
　　这里……是镜像世界？
　　画上的黄玫瑰仿佛颜料未干，与周围的破败荒凉形成鲜明对比，伊索拾起画，脚底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只淡紫色的纸花：他亲手做的，引领逝者安渡彼岸的曼陀罗花。伊索心里响了个炸雷——是不是约瑟夫死了，建立在这的镜像世界也崩塌了？繁华的建筑终归抵不过时间的消磨，化作一片废墟，只有镜像世界才能让人永驻青春，只有镜像世界才能让花儿永不凋谢……
　　伊索跑到花园，这里所有的、原本灰色的玫瑰在金黄的晨光中真真切切有了颜色——黄色，明亮的大片黄色……
　　原来，这里本是一片黄玫瑰花园。
　　伊索带着一束新鲜玫瑰回到宅邸，二楼死一般的寂静，“凶杀现场”貌似被人清理了一遍，地毯上的血迹消失了，连沙发上约瑟夫也换了一身干净礼服，只不过身体没有动过，依然保持着他走时的姿势。伊索把黄玫瑰放在约瑟夫身上，像墓园里那些前来祭拜故人的哀悼者一样。无意间，一封信身掉了出来，暗红色的缪斯印记蜡封象征着庄园主的身份，看到这封信，伊索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扒开约瑟夫衣领，果然，刀口消失了！
　　伊索看淡了生死，却从未因死人返生而感到过高兴。约瑟夫靠在沙发上，这才注意到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真的只是睡着了，伊索忽然想笑，他知道那只烦人的夜莺也将跑到约瑟夫的梦里唱歌了，伊索拿起信封，看了看，信里的内容他甚至能背下来：“尊敬的访客，生命只有一次，请停止你损害生命的行为……哈哈哈……”
　　忽然一阵倦意袭来，伊索褪掉口罩，在地毯上坐下，靠着冰棺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棺里那沉睡在黄玫瑰花丛中的“克劳德”终究没有醒来。
　　“你醒啦？”拨弄着花束的约瑟夫从沙发上站起身，“初次见面，入殓师先生，我叫克劳德·德拉索恩斯。”
　　面前人逆着光，躬身行礼时，背后的阳光落在了伊索身上，伊索揉了揉眼睛，想起身，手边无意间碰到了那封信，他不动声色，把庄园主写给约瑟夫的信藏到了背后……
　　“你好，克劳德先生。”
　　棺中的人偶静静躺在黄玫瑰花丛中，在那里还沉睡着一个安详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