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声与也树》两只陈橘

8、橙声

　　粉红色的小猪存钱罐，圆圆一只，橙声一再狠心，还是没舍得整个砸烂，小心地用桌角磕了一个洞出来。

　　傍晚的夕阳照在小小的、看不出破损的陶瓷罐上，刚到一楼，橙声碰到正巧从外面回来的林梅。

　　“视频拍好了吗？今天晚饭就吃早一点，你们在外面折腾了一天，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确实是折腾了一天，但并不是为了正事。
　　橙声摇摇头，老实回答：“没有，半路出了一点小状况……自行车丢了……”

　　越到后面声音越小，林梅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自行车丢了？在哪儿丢的？你俩人没事吧？”

　　橙声赶紧再次摇头否认：“没事没事，车子是被人偷走的，我们都不知道，哪能有事……”

　　“林橙声！你还挺骄傲的是吧？”果不其然，还是逃不了林梅一顿骂。

　　早上出门的时候妈妈特意提醒过，也树也跟自己说过好多次，确实是她自己太不长心眼。

　　低下头，橙声老老实实听教训。

　　好在林梅向来不是那种喜欢借题发挥的家长，训到觉得橙声差不多能长个记性，也就停了下来。

　　她无奈地叹口气：“那你们俩今天怎么回来的？”

　　“走路，”橙声赶紧补充，“那里等不到公交车，我走的很慢的，也树一路上都在等我。”

　　观察了一番，见女儿脸色并无异常，林梅放下心来，又想到什么：“你没给也树添麻烦吧？”

　　说完才想起，橙声一个未成年人，出了这种事去报警，不麻烦也树是不可能的。

　　果然，橙声的声音又低下去：“麻烦了的，也树买了一辆新的电动车……”

　　早有预感，林梅就差屏息去听，一下子就捕捉到关键信息。
　　好嘛，平时不出门，一出门就闯了个大篓子，这比林梅能预想的“麻烦”不知道大了多少。

　　依照她对橙声的理解，这样一句简单的话里，还缺少一个对象：这辆电动车，多半算是买给橙声的。

　　毕竟也树明年底年初就要离开，或许更早。

　　而这个放在平时应该是解决问题关键点的先决条件，却在此时被林梅抛之脑后，令她震惊的是，也树居然真的会为橙声处理烂摊子：“也树居然还愿意管你的死活？！”

　　毕竟在席亚的嘴里，他锋利，孤僻，冷血，林梅倒是一直不太相信。一个愿意按照母亲说的去做的孩子，尽管态度不明，怎么都不可能真的是坏孩子。

　　只是这样的不相信，和对于橙声是否真的能跟也树相处好的怀疑，是几乎同样的情绪——林梅本来都已经为今晚或许要安慰女儿，在心里打好了好几个版本的草稿。

　　听到这么一句像是看热闹的话从林梅口中说出来，橙声一下子连鹌鹑都忘记装了，就差跺脚：“妈，你怎么能这样呢？！”

　　林梅轻咳一声，把话题拉回来：“电动车买了多少钱，你总要还给人家。”

　　和橙声一样，她同样也没有提退货这样的话。

　　末伏岛最方便的交通工具本来就是电动车，橙声当然也一直羡慕邻居的朋友们，但因为不放心她到处乱跑，最后只退而求其次，买了自行车。

　　现在有也树在，也是时候买一辆电动车。

　　说起价格，橙声倒是很意外。当时听说也树要买一辆电动车，她是很激动的，同时也害怕价格会让她承受不起，还纠结要怎么和也树说。结果根本不用她担心，也树最后只选了末伏岛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一款，价格也完全在橙声家的可负担范围内，只是——

　　橙声看着妈妈：“我算了一下，还差八百……”

　　说罢从背后拿出存钱款，隔着衣袖布料，仔细地掏出里面的钱。大多是橙声的压岁钱，她平时不怎么用得出去的生活费，甚至上次比赛赢到的一百块也在里面。

　　林梅点点头，没说什么，领着橙声到房间里拿了八百块现金，为了督促她，吓唬道：“从你生活费里扣啊。”

　　拿到了钱，目的达成的橙声已经不太听得进去林梅的话，着急着就要把钱还给也树。

　　又被林梅叫住：“急什么？晚饭的时候再去吧。”

　　对上橙声疑惑的眼神，她顿了一下，还是解释道：“他睡眠不太好。”

　　有开学典礼的时候，要比赛的时候，或者要去医院的时候，橙声前一天晚上常常也会睡不好，做各种各样的梦。

　　是这种程度的睡眠不好吗？但看也树的作息，似乎不是这样。
　　橙声早猜到一点，此时依旧似懂非懂，还是不太明白。

　　林梅也没有再解释，只再叮嘱了一遍，吩咐橙声到后院摘菜。好不容易等到晚饭，她才终于松口。

　　存钱罐在视线范围内放了一个下午，橙声迫不及待拿上，就要去找也树。

　　“你顺便把饭抬上去。”临走前她被林梅喊住。

　　橙声皱眉：“我就不能喊也树来和我们一块儿吃饭吗？”

　　“你怎么知道人家就能跟我们一块儿吃饭？”

　　不是想不想，是能不能。
　　席亚给了翻倍的钱让她看住也树，特意叮嘱过，他不能和别人一块儿吃饭，有时看到瓷盘也会应激。

　　和席亚提出来的大部分要求一样，林梅照做的时候总会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她在负责照顾的，并不是一个已经有自己思想的成年人，而是养在名贵木屋里的一只小猫，一只小狗。
　　也不太贴切，养小猫小狗还会担心它痛不痛。

　　橙声不知道这些，只继续反驳：“也树已经跟我一块儿吃过两次冰棍了！”

　　“你今天又出去偷吃冰的了？！”林梅眉毛一竖。

　　“就一点点……”

　　说完心虚，橙声又赶紧先倒打一耙，“妈，你怎么就知道也树不愿意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呢？”

　　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不可能是一个人长大的。
　　也树显然已经是一个大人，橙声知道有时候他会嫌自己幼稚，可大人，也是可以和朋友一块儿玩的呀。

　　林梅这次没有再跟她解释，直接了当转身就要去装饭，橙声更犟，抱起存钱罐就转身，以她身体可以接受的最快速度，就这么往副楼跑。

　　“也树！你起床了吗？”她边敲门边喊，第一次在这扇门前毫无顾忌地扯着嗓子。

　　楼道里回响出陈旧的声音，橙声一边顾忌着林梅频频回头看，一边不停歇地敲着门。

　　莫名其妙的紧张让时间过得很慢，感觉上，门过了好久才被拉开。

　　白炽灯大亮，也树眼下的青黑依旧明显。他头发有些凌乱，穿棉质米黄色T恤和亚麻长裤，整个人显得柔软异常。

　　也树抓了一把头发，硬挺的眉骨皱起来，说话却很不客气：“林橙声，最好是有鬼在后面追你。”

　　“真的有鬼啊！！！”

　　听到楼梯被人踏响，橙声就差尖叫，问出来的话偏又显得太脱线：“也树，你要不要和我们一块儿吃饭？”

　　也树差点以为睡眠对自己的影响已经大到让他幻听：“什么？”

　　橙声却以为这是他要拒绝的预备前奏。

　　情急之中，她伸手抓住也树的T恤下摆：“我知道今天饭点是早了一点但是今天饭可好吃了，虽然没有上次的柠檬鸡，但是我妈做的酸汤牛肉也特别好吃的，真的真的，特别好吃，而且我吃饭也不爱讲话的，你放心好了……”

　　几乎是语无伦次，没什么停顿，恨不得一句几个“吃”字。

　　也树从前从未预想过，他的逻辑思维有朝一日要运用在理解林橙声看似无厘头的话上。

　　结果是这么小的一件事。

　　“你先放开。”他无奈道。

　　橙声当然要理解成这是拒绝的意思，拉得更紧。

　　也树比她高太多，这个角度，仰头的橙声像一只眼睛水汪汪的小动物。也树移开视线。

　　“别太不讲理啊林橙声，”看着自己被攥住的衣角，也树仰头，只差叹气，“洗脸不准的话，至少也得让人刷个牙吧？”

　　“哦……啊？！”
　　“你同意了？真的吗？！那我等你！”橙声悻悻放开手，反应过来后，扬起的嘴角却怎么也放不下去，眼睛一下子瞪大，惊喜地望着他。

　　好像又回到了漫画得奖的时候，脑海里炸开一阵烟花。橙声抿了抿嘴角，试图稳重，结果还是一脸偷了蜜的不争气样子。

　　林橙声，你还是很有人缘的嘛。

　　她转头，在林梅同样震惊的眼神中，比了个OK，又挥挥手，得意地示意她先下楼。

　　门没关实，风一吹就开，橙声蹲在门口，好奇地往里望了一眼，看见深色的木地板和一角窗帘，立马自觉地往旁边挪挪。

　　大概过了一分钟，橙声就有些无聊，把视线从放在地上的存钱罐上移开，开始喊人：“也树，你快好了吗？”

　　才过半分钟，又喊：“也树！你不会反悔了吧？”

　　“林橙声，谁说自己话不多的？”也树拖长的懒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橙声安静了一息，又忍不住反驳：“现在还没到吃饭时候嘛……”

　　“那你最好吃饭的时候真能安静。”也树额前黑发微潮，身上有浅淡的苦柚味。

　　橙声站起来，努努鼻子嗅了下，又觉得像是错觉，把注意力转移开。

　　“不走？”也树掀起眼皮看她。

　　橙声不好意思地笑笑：“脚麻了。”

　　也树：“……”

　　她坐下来，终于想起那只存钱罐，抬起来，仰视着也树，递过去：“电动车的钱，还给你。”

　　“这么有钱？”也树接过去，摸到那个被砸开的豁口，像被什么东西磨过，居然是光滑的。

　　橙声老老实实摇头：“还是穷，跟我妈借了八百。”

　　“倾家荡产了啊林橙声。”也树声音悠悠的，刻意拉长尾调。

　　在逗人玩儿。

　　橙声听不出来，兀自叹口气：“谁说不是呢，还倒欠八百……”

　　小女孩儿的东西，什么都要买粉色。
　　也树突然轻笑，把存钱罐又递回去：“行了，自己拿着玩吧。”

　　“嗯？”橙声没反应过来。

　　“好了没？”也树没重复，把存钱罐塞回她怀里，语气又变回一贯恶劣，“好了就下楼。”

　　腿倒是不麻了。

　　橙声站起来，坚持道：“不行，这钱本来就该还给你的！”

　　“还呗。”意料之外的，也树点点头，存钱罐在空中，却还是不接。

　　橙声着急：“不行的也树，我怎么能白要你的东西，电动车可贵了，你一个人在末伏岛，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哪天我们不在家，你饿死了怎么办……”

　　她那点无用的、夸张的担忧又冒出来。

　　也树忍不住，胸腔震动，带出一阵低低的笑，像遇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林橙声，原来你背地里都这样想我的啊？”

　　他顿了顿，饶有兴致地补充：“流浪汉？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