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声与也树》两只陈橘

5、也树

　　“哈喽，也树，你要不要一块儿出去玩！”

　　早上六点，也树刚一拉开房门，就见门口笑盈盈的橙声。

　　她揉揉眼睛，把凳子上的蜂蜜面包捧起来——这次记得用纸碗了。

　　“砰”的一声，也树的回答是重新一把关上门。
　　毕竟现在不是凌晨十二点，太阳已经出来，也没有怕黑的辛德瑞拉存在。

　　后来再想起，如果生活有明确的，回光返照一样的转折，那微弱的火苗就是从此刻被林橙声点燃。

　　宋也树第一次见识到，世界上真的有人会把耐心和毅力，用在这么没意义的地方，并且乐此不疲。

　　橙声开始是隔着一扇门等待，后来意识到这样的等待只会让她过于无聊，又显得太像跟踪狂后，她开始自己总结规律，改变作息，在凌晨五点蹲在爬满鸢罗的院墙下，猜测这大概最接近也树的出门时间。

　　在被路过的王阿嫲关心过几次，问她是不是脚麻，需不需要扶之后，橙声终于见到了人。

　　“也树！”看他要出门，橙声急匆匆地跟上，拦在院门前，仍旧笑意盈盈，重复着同样的话，“你要出去玩儿吗？我们一块儿怎么样？”

　　也树将外套的帽子扣起来，高挺的山根处倒下一层淡淡的阴翳。据说失眠的人脾气都很差，橙声倒觉得也树半点和这沾不上边，就像被风熨平的树叶，无波无澜。

　　最多就是不太爱搭理她。

　　他声音淡淡的，带着早晨的一点低哑：“不怎么样。”

　　天依旧蒙蒙亮，时间像是又回到那天早晨。

　　“那你要去哪里呢？”橙声点点头，反而很开心他没有一直沉默。

　　这次也树没回答，自顾自往外走，只当不知道橙声跟着走在后面。

　　橙声显然也并不觉得这样当别人的小尾巴有什么问题，反正还远远不到妈妈回家的时间，她可以明目张胆地跟着也树走在路上。

　　“也树，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吗？说不定你会觉得有意思呢？”

　　“或者，你先尝试一下呢，随时都可以反悔的，真的！”

　　“只要你肯来参加，肯定就会是金奖！到时候我把奖品分你三分之一……哦不，一半！”

　　……

　　絮絮叨叨自顾自说了一路，她跟着也树挤进巷子口的小卖部，看也树拿了一支冰棍，赶紧抢着给老板塞过去一块钱：“我来我来！你就要这个呀？我看这还有巧克力的……哎也树你等等我啊！”

　　给自己也拿上一支，又再递过去一块钱，她急急忙忙地小跑着跟上也树，没两步就气喘吁吁，不敢再跑，只好停下来拆开冰棍。

　　“也树，你走慢一点呀！”她又扯着嗓子喊人。

　　“林橙声，你烦不烦。”但也树顿了一下，还是放慢了脚步，回头等她跟过来。

　　橙声装作听不见这一句，慢慢挪过去，才想起什么：“我们这么大早上吃冰棍，是不是不太好啊？”

　　走出那一段长长的碎石路，柏油路前的堤岸就是大海，海浪翻滚卷着白色的沫子打湿沙滩，天已经大亮。两种饱和度不一样的蓝色连在一起，仿佛漫画里的世界。

　　也树睨她一眼，没说话，自顾自坐到旁边的长椅上，把帽檐压得更低。

　　橙声耸耸肩：“好吧，那你待会儿记得提醒我去跟老板说一声，让他不要告诉我妈。”

　　她咬了一口只有甜味的冰棍，也跟着坐过去。

　　两个人一人一端，中间隔着好长的距离。橙声撇头偷看也树，决心自己也要回去找出以前不喜欢的帽子来戴，衬得人特别酷。

　　“也树，你来末伏岛的时候，应该也是坐船的吧？”橙声吸着冰棍，依旧不需要人搭话就能自顾自往下讲，“那你有见过中间的珊瑚岛吗？听说运气好的时候能看到，特别漂亮……”

　　这种话一听，就知道又是橙声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童话故事，这几天也树已经听过很多不同版本的。

　　来自梦境的零碎画面又在脑海浮现，哪里的林橙声都是一样聒噪，也树皱眉，说不上的别扭。

　　“林橙声，”他打断她，“你能不能安静一会？”

　　“哦——”橙声倒是爽快，点点头，倒真没出声了。

　　只不过半分钟又故态复萌，她晃晃手里还剩下半截的冰棍，突然又觉得良心不安，只好再问一遍：“也树，我们早上吃这么冰的，会不会对胃不好啊？”

　　她念叨着找出许多理由，又延伸着说了一堆，嘴倒是没停过。

　　和梦里断断续续的场景继续重叠。

　　这种大脑不受控制的感觉并不好受，也树嚼碎口里的冰块，起身把包装袋塞进垃圾桶。

　　“林橙声，”他淡声道，“世界上就没有一样食物是真的健康的，都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所以不要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真的很吵。

　　对付歪理一堆的林橙声，用歪理来绕晕她是最简单的操作方式。也树往回走，没再理她。

　　而橙声愣愣地坐在原地，好像被也树的这句话震撼到，也或许是在思考别的什么打败他的新路子。

　　总之，当下的怔愣，显然并不能让橙声就此放弃。

　　这两年，无论是在京市的家，或者后来在席亚家乡的苏城，也树总是被守着，像看守一只玻璃瓶子里的蝴蝶那样，用冰冷的目光注视。如今成为一步尚且苟活的废棋，偏生又遇上近乎野蛮的林橙声。

　　她当然不冰冷，拥有的甚至只是让人轻易就能从中分辨出善意的热情。但正因如此，从前不在意的，现在反倒让也树有些不知所措。

　　之前两周，也树总是会因为时常传来的林梅和橙声间的吵闹互动有些困扰，如今却反而被迫习惯，甚至有些庆幸——只有林梅在的时候，橙声锲而不舍的意志力才会稍微收敛。

　　也树像一台生锈的机器，有时确实不怎么习惯阳光，但也需要出门。橙声不用上课，好像有大把的空闲和无处安放的精力，用来在各个时间、各个地点阻拦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清晨，就蹲在爬着鸢罗的院墙下。

　　半点没有之前被林梅骂懒的样子。

　　“也树，我们一块儿出去玩吧！”橙声的声音总是雀跃，尾音上扬，像扑腾着翅膀的小鸟。

　　开场白来来往往总是这几句，词语储备和也树的热情一样匮乏。

　　他连搭理她都觉得累，后来索性不再管，出门不管时间，不管林橙声是否跟上，也懒得再接她的话。

　　反正林橙声有自己的神奇世界，一个人就能讲得兴奋。

　　“真的呀也树！我这两天从杂志上学了好多，还去借了王阿叔家的电脑用，”她不管也树到底认不认话里提到的人，已经自动把他划分到了自己人的阵营里，“我已经学着把大概要拍的镜头都想好了……嗯，总之到时候你只需要帮我抬一下DV机就好，但我还是会把奖品分给你一半的……”

　　日复一复的海浪声中，还半点影子不见的奖品，也树早已经听她重复过好几次分配原则：先给也树一半，剩下的她要分给林梅、王阿嫲、王阿叔，上次替她隐瞒早上吃冰淇淋的小卖部老板……

　　也树太高，她说话总要不由自主昂起下巴，马尾在脑袋后面荡啊荡。

　　视线都跟着晃起来，也树挪到另一条长椅上。

　　橙声索性站起来，继续给他描述自己的大业：“我们就从金桔里开始拍，就拍各种风景，嗯，然后再去学校也拍一点儿，我看报名表上是这么要求的，对了——”

　　今天也树出门的时间已经快到下午，还是碎石路出来之后的堤岸上，太阳慢慢下坠，饱满的橙色慢慢变得更深，穿透云层，落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橙声看着没有什么车经过的柏油路，用手用力比划：“我们还可以拍骑自行车的画面！也树，你会骑自行车吗？我有一辆特别漂亮的自行车，是前年考上高中的时候爸爸给我买的礼物，我都不怎么舍得骑。要是你想骑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心脏病让橙声注定少了很多快乐，连自行车这种运动，林梅不在身边的时候，都不会允许橙声碰。每年这个时候，她去料理果园，就把自行车锁在仓库里。爸爸也叮嘱过，不能一玩起来就把什么都抛之脑后。

　　橙声当然会沮丧，但她也知道爸爸妈妈的担心，所以即使能猜到妈妈会把仓库的钥匙放在哪里，橙声也只装作不知道。只是每次找到一个能说话的人，还是忍不住会分享。

　　话题就这么从拍摄，莫名其妙的跳到了自行车。

　　也树依旧没接话，扣上帽子遮住并不灼眼的光线，仰头闭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二十分钟，橙声断断续续说着，话题已经又跳了几次，重新回到拍摄上。明明翻来覆去仍旧还是那些话，她却讲得全神贯注，眼睛里都是亮亮的光。

　　连逐渐逼近的引擎声也听不见。

　　“林橙声，”他被她眼睛里的光灼到烦，掀开帽子，突然很有恶趣味的喊她，“你妈要来逮你了。”

　　橙声正说到兴头上，倒是很开心他终于说话了。

　　她摆摆手：“你别骗我，我不会相信的，这还不到我妈回来的点呢……”

　　知道三轮车已经来到身边，橙声看着妈妈显然不怎么好的脸色，才知道自己又遭殃了。

　　她有点着急地看向也树，像在求救。也树只冲橙声偏了下头，很无辜又很讨嫌的样子，竟然是从未见过的鲜活。

　　橙声愣在原地，差点忘记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