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连江》七枚铜钱

9、罚站

　　2008年秋

　　沈安年站在全校成绩榜面前的时候，不知道是应该夸一夸一中老师改卷的效率还是应该先同情一下自己的境遇，在那一大片名字中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名字，以前哪用找，学校第一名的位子永远都是他的，现在那个第一的位子上赫然写着陆秋川的名字，而自己的名字已经在200名以后都还没有找到...

　　全校理科班12个班，除了实验班30人，其他每个班平均50人左右，也就是近600人，理科实验班除了他基本都在全校前50名的位子上，而沈安年终于找到了自己，第250名！

　　沈安年有点不知所措，他的确心情不好，故意考差，但没想到连江一中不是他们学校，他这一不高兴竟然把自己流放到250名！

　　二百五，真的挺250的，沈安年突然又有点想笑，你看，连老天都在嘲笑他呢...

　　沈安年不知道的是他已然成了今天上午全班的话题...

　　“你们知道新转来的沈安年考多少名吗？”

　　“多少名啊？”

　　“250！”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我还以为是什么学霸呢，妈呀，原来是学渣，那谁谁之前不还说他在原来的学校也是数一数二的嘛，哪个学校这么烂啊...”

　　“他怎么这么痴迷于实验班，这种成绩去平行班啊，来什么实验班，不是自取其辱嘛！”

　　一个矮矮胖胖的男生看大家聊得兴致勃勃，凑了过来：“我这有一个超劲爆的消息，要不要听！！”

　　本来议论纷纷的人都凑到他跟前来...

　　“王洋，快说，快说，还有啥事？”

　　“胖子，不要卖关子了，快说！”

　　叫王洋的小胖子神秘兮兮地说道：“听说沈安年的爸爸是咱们省里的大企业家呢！他来的时候，校长都亲自接待了呢！”

　　大家面面相觑，脸上不自觉流露出鄙夷，原来是关系户哦。

　　有一个女生小声问道：“真的假的？多大的企业家啊？还校长都要亲自接待..”

　　叫王洋的小胖子生怕别人不信他，激动道：“绝对是真的，好像是咱们省首富，是我爸跟我说的。”

　　王洋的爸爸就是学校教导处的王主任，这就让这个消息的可信度陡然提高到了几乎百分之百了！

　　“哇塞...这妥妥的富二代啊，那人家还用得着学习啊…”

　　“班长，”一个女生冲陆秋川喊道：“我听说沈少爷每次来学校都有专车接送是吧！”

　　陆秋川还没有开口，胡杨就接过话茬：“何止，还有专门的管家每天来拿换洗的衣服呢！”

　　“啊！！！”众人被他惊得都说不出话来，在十来岁的年纪里，学生们成天关注的也就是分数分数，任何一点八卦，都像在燃沸的油锅里滴了一滴水，激起了十二分八卦的兴奋劲，一个个七嘴八舌开始议论起来...

　　陆秋川蓦地把课本用力一翻，发出剧烈的响声。全班正高涨的八卦心被他这一下震慑，都莫名看向似乎有些不高兴的陆秋川，陆秋川冷眼扫过四周，大家竟被他看得不自觉地转开了目光...

　　沈安年站在教室后门的斜对角，看不见陆秋川的表情，只是觉得这个人的确是有点正义感过剩了，怎么什么事都喜欢管一管呢，他这个当事人都没有这么在意，说就说吧..

　　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呢，他无所谓的...

　　沈安年轻轻叹了口气，默默从后门走了进去，班级里氛围诡异，他一进来，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低头看书，但每个人却都在偷偷拿眼角余光瞟他...

　　那余光中有好奇的、八卦的、同情的、鄙夷的…

　　只有陆秋川没有拿眼瞟他，更没有抬头看他，好像真的在很认真地看题目...

　　好在这诡异的气氛没有维持多久，班主任闫辅来踏着铃声走了进来...

　　班主任来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当然是通报成绩，外加痛心疾首地教育他们：“不要觉得自己在理科实验班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有些同学还考不过平行班的同学，我们班的平均分还创了历史新低！！”

　　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好几个人都回头看沈安年，那一瞬间，沈安年感觉有聚光灯打在自己头顶…

　　他不喜欢被人当猴看，但他挡不住这些人探究的眼神，只能面无表情地无视掉…

　　闫辅来一拍桌子：“瞎嘀咕什么呢？都看看自己的成绩，要从自身找原因！”

　　他讲完这话瞅了瞅沈安年，看沈安年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状，突然有些泄气…

　　“行了，都把东西收拾一下，出去排队！”

　　好在前两天月考腾过考场，桌子都收拾过，东西都不多，所有人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收拾一股脑装书包，“轰轰轰”出去排队，沈安年不明就里，但只能照做。心底忍不住嘀咕，这学校都什么毛病！？

　　胡杨边收拾东西边侧头冲过道那边的陆秋川嚷道：“川哥，你有什么好收拾的？怎么？舍得你的风水宝地了？”

　　陆秋川把书包一提，把拇指冲向自己：“你川爷我在哪，哪就是风水宝地…”

　　“那川爷这是准备换到哪啊？”

　　陆秋川没回答，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沈安年，转身出去排队了…

　　沈安年听前面几个人嘀嘀咕咕互相询问排名，约莫推测出这个排队是按排名先后排的，很自觉的拎着包走到最后…

　　快速找到位子的除了第一名的陆秋川，还有就是陆秋川的同桌也是同宿舍的周强…

　　周强站到沈安年前面，转头抱拳冲他龇牙笑道：“谢啦…”

　　沈安年一脸莫名其妙…

　　“我终于脱离苦海了！”他指了指前面的陆秋川：“每天被各种碾压，还要天天代收各种情书和零食，精神长期饱受摧残！”

　　沈安年眼神古怪地看着前面讲得眉飞色舞的周强，这人跟他说这些干嘛？

　　周强好像才反应过来：“你不会不知道为什么排队吧？我们班…”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闫辅来点名道：“陆秋川！”

　　陆秋川懒懒散散的背着包坐到了胡杨原来的位子上…

　　胡杨捂着心口故作痛苦状：“川哥，你竟然抢了我的风水宝地...”

　　沈安年明白了，这是按成绩高低自选座位呢，难怪第一天就觉得这班里高矮起伏坐得乱七八糟的！心想轮到自己的时候不会就剩第一排了吧，自己虽然不算特别高，但好歹178，坐第一排就太突兀了！

　　“沈安年！”

　　沈安年第二个被点名，一脸懵逼，这选座的顺序如此奇葩吗？第一名到最后一名？！

　　但也懒得细想，单手拎着书包准备到左手边最后一排坐下，走到一半就被闫辅来惊人的嗓音叫住了：“你去哪？”

　　沈安年都想翻白眼了：“不是选座吗？”

　　闫辅来指了指陆秋川旁边：“那是你的位子！”

　　至此，沈安年总算明白了这奇葩的选座规则了，排名靠前的自选，排名靠后的被选！

　　折腾这么半天，他等于原地没动。还在原来的位子，只是同座换成了陆秋川。

　　沈安年无所谓，跟谁坐都一样...

　　待所有人都选好或被选好座位以后，闫辅来好像很满意自己的安排，颇自豪地说道：“这是我们实验班优良的传统，既体现了竞争又体现了友爱！希望先进带后进，共同进步...”

　　沈安年最怕听长篇大论，拿出之前买的教辅，琢磨起昨晚卡壳的一道题...

　　陆秋川看沈安年没有要理他的意思，若无其事地轻声问道：“为什么故意考砸？”

　　“嗯？”沈安年一愣，头都没抬，语气生疏：“正常发挥而已..”

　　陆秋川没有再说什么..

　　一整天的课都是讲解月考试卷，毫无新意。

　　下午最后一节课英语。英语老师姓李名丽，因为长得漂亮，大家都喜欢叫她李美丽。

　　所以当李丽手上没有拿着英语卷子的时候倒是有点出人意料。

　　李丽一进门就看到班级调整了座位，调侃道：“哟，都换座位了，这高低起伏的比上学期还精彩呢。”

　　周强现在调整到中间第三排，他个子高，差不多有182左右，处在中间，成了班里最突兀的存在，他瞪了谷子墨一眼，他有预感这人是故意的，他捂着脸哀嚎道：“还不如跟班长大人坐....”

　　李丽调侃道：“没事，我有预感，你下次就能如愿以偿了。”

　　“老师，你啥意思？”周强有些哀怨地拉长了音调...

　　谷子墨拍了拍他肩膀：“美丽姐的意思是说你下次还会是倒数第一！”

　　全班哄堂大笑...

　　李丽笑道：“你要是什么时候能把英语考个及格，说不定可以自选座位哦。”

　　周强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他为什么常年居于实验班垫底，就是因为英语跛腿，饶是他物化生都靠前，也耐不住英语拖大腿。

　　“好了，回归正题，英语竞赛马上要开始了...”李丽环视了一圈：“虽然我知道你们是理科实验班，每年英语竞赛都是以文科实验班为主力的，但是，英语竞赛得奖好歹也能加分，大家还是要重视一下的。而且这次全校英语月考第一名在我们班，很给我长脸呢。”

　　大家虽然知道整体排名，但不知道每门课具体的排名，他们理科实验班数学理综排名全校第一那没啥，哪次不是几乎包揽前十，语文英语就没那么抢眼了，除了陆秋川那个十项全能变态，他们英语能进前五的都寥寥无几。

　　陆秋川考过文科实验班，倒也没有那么出人意料，毕竟他常年英语全校前三。

　　李丽没有卖关子，只是好像突然才注意到陆秋川跟沈安年坐一起：“咦，我这英语第一怎么跟陆秋川坐一起了？！”

　　第一是沈安年？

　　李丽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有点吃惊道：“这意思是我的英语第一是理科实验班总分倒数第一？不对啊，我刚刚还碰到老冯，她说沈安年你语文也全校第一啊。”

　　所有人都被这消息惊到了，底下瞬间就被炸开了锅...

　　沈安年英语、语文都全校第一？

　　可是他排名全校二百五十名，其他科目考得是有多烂？！

　　这到底是个学霸还是个学渣？

　　下课铃一打，李丽刚走出去，就有个个子不高扎着两个辫子的女生伸头喊道：“哪位是沈安年？你们班主任让你去一下他办公室。”

　　所有人又都看向他，好吧，今天真的是被行注目礼最多的一天了…

　　沈安年当然知道闫辅来为什么找他，就他那高低起伏的成绩，是个人都看出有问题，何况还有沈贤文这层关系在，怎么着都要表示一下关怀。

　　沈安年一进办公室，闫辅来就给他搬了个板凳让他坐，这是要长谈的架势啊…

　　沈安年没有坐，而是直接开口说道：“老师，对不起，我这次考试的时候身体不舒服，下次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表情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乖巧。

　　闫辅来一愣，突然想起那天在校长室里的沈安年，也是这么个神情和语气，明明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既疏离又冷淡，但装起乖，却让人无法苛责。

　　更何况他也不是来责怪他的，被他这么一抢话，都不知道自己找他来想说什么了。

　　沈安年弯腰，诚恳地说道：“让老师费心了。”

　　“哦哦...没事..”

　　“那没事了，我就先走了，一会去迟了，食堂没有东西吃了。”

　　“哦哦…好的..”

　　沈安年转过身，一瞬间收起了脸上所有乖巧的表情，脸色瞬间冷下来...

　　陆秋川刚好走进来，跟他那冷淡的眼神撞了个正着，感觉脑子里没来由地“喀哒”一声，就像突然踩中了一枚尖锐的钉子，隔着鞋底都感觉痛...

　　沈安年别开眼，走了出去...

　　***

　　回到宿舍的时候，宿舍除了陆秋川，其他人倒是都在，夏洛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书，其他三个人本来不知道热热闹闹在讨论什么，他一进门，声音就戛然而止...

　　他并不介意，走到自己的位子，把袋子里买的英语竞赛书，还有手电筒什么的拿出来。从抽屉里把之前夏洛给他的手电筒拿了出来。

　　走到夏洛身边，放到他桌上：“谢谢。”

　　夏洛看着放在桌上的手电筒，一头雾水地看向沈安年。

　　“不是你的吗？”

　　“不是啊...”

　　沈安年拿起手电筒，看向围在一起的三个人...

　　谷子墨举了举手，指了指他手上手电筒：“陆秋川的。”

　　谷子墨看他没有说话，以为他不相信，一伸手从陆秋川座位上捞起一个手电筒挥了挥：“一模一样。陆秋川的这个手电筒是充电款，我们都是放电池的。”

　　他们一般都只有一个电筒，没电换电池就行了，陆秋川有两个，来回充电用。

　　周强有点惊讶地问道：“峻哥的手电筒怎么在你那？”

　　谷子墨感觉周强这样问听着有点不舒服，笑着打圆场道：“前几天晚上停电的时候，我看到峻哥放他桌子上的。”

　　沈安年没说什么，走过去把手电筒放到了陆秋川桌子上。

　　周强大概是想挽回一下刚刚有些尴尬的气氛，主动搭话道：“大神，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啊...”

　　沈安年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道：“你管倒数第一叫大神？”

　　“在我这，英语牛叉的都是大神！！”

　　沈安年摇了摇头淡淡笑了笑：“就你那英语，那岂不是全班都是大神了。”

　　周强看沈安年竟然笑了，突然就有些激动，故意哀叹道：“哎，就我这英语，还得去参加英语竞赛，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谷子墨打趣道：“没事，反正有你垫底，我们都可以放开手去考。你这叫牺牲小我成就大家！”

　　“滚你丫的..”

　　大家笑闹了一会，感觉气氛总算不像之前那么局促了，就各自挑灯刷题了。

　　***

　　高中生的生活一层不变，每天都在各种题海中遨游。

　　不变的还有沈安年每日的懒觉，他是真的起不来。现在天气渐渐冷了起来，宿舍又没有暖气，他缩在被窝里就更起不来了！

　　昨夜下了点雨又有点降温，早上刮起了大风，宿舍窗户被风拍得嗷嗷叫，沈安年被吵得受不了，难得比平时早起了点，他打着哈切，匆匆从食堂买了个包子，买了杯豆浆，边啃边往教室跑，心想今天总算是不用在这妖风中站教室外上早自习了…

　　低着头跑得太急，在走廊楼梯拐弯处撞上一个人，豆浆泼了对方一身…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沈安年慌手慌脚拿纸想给人擦一下，一抬头看到陆秋川微蹙着的眉头…

　　陆秋川拿过他手上的纸擦了擦，发现根本擦不干净：“我回去换身衣服，老师要是问起来，你帮我说一下。”

　　“不好意思啊..我...”

　　“没事。”陆秋川无所谓道：“你去上课吧。”说完转身走了...

　　沈安年想了想，也跟着往回走。

　　陆秋川换好衣服，在宿舍大门口看到沈安年站在冷风里瑟瑟发抖，他有些奇怪：“你怎么不去上课。”

　　“我看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我一个人迟到肯定要罚站，说不定跟班长一起就可以免除罚站了。”

　　陆秋川有些好笑：“这么怕罚站怎么不早点起床。”

　　沈安年没有回答，只催促道：“快走吧，要不迟太久了，就算你是班长也要罚站了...”

　　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一路跑到了五楼，气喘吁吁，陆秋川看着沈安年竟然跑出了一脸的汗，沈安年是那种冷白肤，一运动，脸红得跟个苹果一样，突然笑了起来...

　　沈安年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踢了他一脚：“快走，快走...”

　　“好..好.”

　　结果两个人还是被罚站了…

　　当第五波女生从走廊晃过来边瞟他们边笑着跑开的时候，陆秋川忍不住嘀咕道：“我们是猴吗？”

　　沈安年叹了口气：“今天多了两波，应该是来看你的..”

　　“那你还每天都迟到，这是享受被围观的乐趣？”

　　沈安年指了指自己眼下明显的黑眼圈：“大哥，那得我能爬起来啊。”

　　陆秋川瞅了瞅他的黑眼圈，突然伸手点了点他的眼角...

　　沈安年一瑟缩，往后退了一大步：“干嘛？”

　　沈安年反应太大，搞得陆秋川莫名有些尴尬，解释道：“你这里有一颗痣..”

　　沈安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哦，遗传。”

　　陆秋川：“嗯？”

　　沈安年：“我妈这里也有一颗痣。”

　　“哦...”陆秋川用胳膊肘倒了倒沈安年：“这叫泪痣吧。”

　　沈安年往旁边又让了让：“干嘛？”

　　陆秋川：“你听过一个关于泪痣的传说吗？”

　　沈安年觉得他很无聊，随口应道：“什么？长泪痣的人一生坎坷，注定一生伤心流泪？”

　　“不是，”陆秋川挑了挑眉，表情微妙道：“相传脸上带有泪痣的男人，是因为你的前世是一个对待感情不专情的人，总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永远不懂得珍惜眼前人，导致很多女人天天以泪洗面。然后上天看不过去，就把所有女生流的眼泪全部汇合起来，变成一颗痣，然后，今生刻在你的脸上。”

　　沈安年动了动嘴唇，扔出一句话：“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