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迷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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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缇亚拉·谢菲尔德与其同伴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薇尔才喊了几声女警官的名字，莉莉丝的头很快便从204号房的窗户里探了出来。
“天呐！女士，你怎么在屋顶上！”
“先救我下去！”
薇尔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真的气急败坏了。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俩人居然真的会抛下她不管，尤其是缇亚拉，嘴上说着“我们还会再见的”，逃起来那叫一个头也不回。
她浑身颤抖，不知道有几分源自寒冷，几分是因为生气。她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满脑子想着下次见到缇亚拉该如何报复她。
她同时还在回味缇亚拉说的每一句话，试图推测其中是否有何暗示。倘若对方所言句句属实，难道货运公司员工的身份只是一个幌子，她们的真实身份不可明说？
但她们又对薇尔有所求，直接询问了薇尔是否来自海中。缇亚拉最后还提醒了她“不要相信旅馆中的任何人”，显然意味着二人组与旅馆处于对立面。
如果缇亚拉想要的，便是隐藏在旅馆之中的势力不愿意见到的，薇尔或许也可以尝试与旅馆相关的人士进行交涉，如此一来甚至有机会了解到双方的真实身份与目的，但毫无疑问极度危险。
薇尔发现自己潜意识里还是在相信着缇亚拉的告诫，不禁令她更加恼火。那根病秧子到底是哪一点抓住了她的思绪呢？
说她是病秧子并非毫无根据：薇尔短暂地打量过对方的面色，虽然缇亚拉的气质出众，却难掩种种非健康状态下的特征，更别说还吐了血......虽然这好像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不行，不要再想了——薇尔努力地把白发女人的身影赶出脑海，为此还用力甩了甩头。楼下的人急得手忙脚乱，她隐约听得到些许不友善的对峙。除此以外，薇尔反倒有几分闲适。
在红光之下待得久了，薇尔对血色月光的畏惧消退了几分。她抬头看向夜空，第一眼见到那轮血月，薇尔顿时睁大了眼睛。
她幻想过高悬于夜空中的两轮月亮，也想象两者过交替出现的情景，却没料到所谓“双月”竟为一体：
黯淡夜幕下的“双月”比她印象里的月亮大上许多，好似距离地表更近，极具压迫力；月面绝大部分为刺眼的血红，但右上有一抹明媚的白色，红与白互相弥补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形。
在红月与白月牙之间，有一道与夜色相近的分界线，若是把白色部分抹除，红月的月相应该刚好是满月过后一日，古称既望，但不排除是满月前一日的可能；反之，那一道略显渺小的白色像极了新月次日的夜里刚刚探出头来的可爱月牙，在未来的时间里会慢慢丰盈，最终化为满月。
薇尔迅速地将一些东西联系在了一起：双月历，10月15日、16日，近乎满月的红月。如果不出意外，双月历应当是以红月的盈亏规律制定的历法，15日为满月，30日大概就是新月了。
既然如此，为何要叫做双月历，而非红月历呢？
薇尔望着巨大的“双月”，陷入沉思。
没过多久，莉莉丝和旅馆员工取来了梯子，从二楼餐厅外侧的露台爬上屋顶，终于把在冷风中思索的薇尔接了下来。
除了薇尔，所有人的脸色都相当差，候在二楼的罗尔德和刚赶到警局不久的莉娜·克里克表情更是阴沉至极。
“罗尔德先生，我的同事稍后就到，请你们不要随意进入现场，望您配合。”
“您多虑了，女士，我们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但我也希望警方可以给我们一个交代。”
罗尔德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时不时瞟向不远处的莉莉丝·凯尔特。
此时，后者正深陷懊悔之中，她不该图一时之便利就顺从薇尔。莉莉丝确实听到了一点不大不小的动静，但并未放在心上，也忌惮于薇尔莫名发火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当莉娜向她确认事发前几分钟的情况时，她竟答不上来一句。
这件事她至少要负99%的责任，至于那另外1%？
从莉莉丝听到窗户破开后的几分钟里，薇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数分钟后才听到了来自屋顶上的呼救声。这一段时间里，薇尔为何一言不发？
难道她被歹徒控制住，受到了威胁，无法发声？还是说，这背后另有隐情呢？
莉莉丝急不可耐，既想当面质问薇尔，又觉得需要先把这一点告知莉娜，但她现在正因玩忽职守被罚站于204号房门外，只能听着莉娜与旅馆领班不甚友好的交谈。
不一会儿，莉娜向她走了过来。
“跟我进来。”
她声音冷得要命，也把莉莉丝吓得提心吊胆。她乖巧地低着头跟在莉娜的身后进了房间，还很懂事地带上了门。
“莉莉丝·凯尔特，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辩解的吗？”
“有！”
她用力地点头，一股脑地把自己的想法全都倒了出来，还不忘适当地推卸责任。
“克里克女士，请相信我，她的想法实在是太多了，我根本猜不透她到底再想些什么，只能让着她，以静制动。”
“你那是让着她？我看你是在害怕她吧，莉莉丝？”
莉莉丝被戳中软肋，登时支支吾吾了起来，不知该如何反驳，最后只得垂头丧气地承认。
“唉，可是她真的好凶啊。她一直在逼我说出她想听的事情，我只能避其锋芒了。”
“凶？”
莉娜想了想薇尔刚醒来时的样子，更似一只刚从冬眠中醒来、栖息地却发生了剧变的小刺猬，只能立起浑身上下的尖刺保护自己，反而有些可爱，哪里和凶沾得上边？
但她并非不相信莉莉丝说的话。莉娜也只不过与薇尔交流了一刻钟，她所见到的薇尔，谁又能说是她的真面目呢？
“罢了，幸好没有酿成大错，我尽量帮你说几句。等会警长带人来了，你带他们上屋顶，我来对付薇尔。”
莉莉丝连连点头，高兴得围着莉娜身边团团转，像一只小狗似的，就差往人家身上蹭了。她的烦恼来得快，去掉也快，莉娜对此羡慕至极。
她与莉莉丝截然相反，一点再小不过的隐患都没法视而不见，久而久之就让她变得多疑多虑，时常会钻进牛角尖里。
麻烦，太麻烦了。莉娜打心底里觉得薇尔的到来不是好事，上司却对她重视得很。她身上藏着一些秘密，令诸多或站在光亮处，或蛰伏于阴影中的人趋之若鹜。现在这些势力的纠缠还未抬上明面，一旦在未来的某一天无法控制，彻底爆发，恐怕会给奇里茅斯带来不可估量的灾难。
而“罪魁祸首”本人刚洗过热水澡，换上了干净的睡衣和拖鞋，从卫生间里出来时直接与二位女警打了照面。
莉莉丝率先开口：“女士，您身体可还好？没有着凉吧？”
“我好得很。”
薇尔打量着二人，感受到了一种怪异的氛围。莉娜冰冷如机械，一言一行似是被她的自我要求所束缚；莉莉丝·凯尔特总是有一堆小心思，要是能卸下警察的身份，想必是个相当活泼可爱的女人。气场截然相反的两人待在一起居然毫无违和感，很是奇妙。
她说不清这氛围哪里不对，只是觉得似乎不应该出现在眼下的场合。
对，尤其是她们连门都没敲就进了房间。
“二位有什么事？”
“我就直说了，薇尔。接下来我将以警察的身份问你一些问题，请配合我们的工作，不要节外生枝。”
“不知道克里克女士所谓的‘节外生枝’是指？”
“于我而言，你不说话就是最好的，但显然这样有悖于警方的工作准则，所以我建议你想清楚哪些话是不该说的，这样对我们都好。”
莉娜一如初见时的冷漠且不近人情，但薇尔本就没有与她合作的想法。像她这种人，当做对手才会更有意思。
薇尔不紧不慢，但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地回应道：“克里克女士，我理解您的心情，可您是否考虑过我的处境？我忘记了太多事，我想知道我究竟是谁，可似乎不止一两个人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她想起不久前的经历，在脑海中飞快地添油加醋了一番，装作一副又气又怕的模样说：“你知道我被歹徒抓走的时候有多害怕吗？他们拿着刀逼我不许求救，我还以为我今天就要死了！”
莉娜瞥了一眼莉莉丝，以眼神示意她先离开房间。待到204号房内又只剩二人后，她向薇尔递出左手。
“请把你的手给我。随便哪只手都行。”
“你想做什么？”
“看病。”她仍旧把手悬在半空中，“我既是警察，也是医生，我有义务对你的身体负责。你从海边获救还不足24小时，刚刚又只穿着睡衣屋顶上吹了冷风，我需要先确认一下你的身体状况，您看可以吗？”
薇尔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把手递给对方。
莉娜接住了她修长瘦弱的手。那只手异常冰凉，她不得不忍住缩回手的冲动。要不是跟尸体比起来还算暖和，她真的想立刻甩开。
她测量了脉搏，相当平稳，但心率很低，仅有50次每分上下。莉娜不禁瞧了一眼薇尔的身子，有些不敢相信这般纤瘦的躯体居然会有一颗堪比运动员或是士兵的心脏。她暂且记下了这一点，日后可以再做更精密的检查，以免漏掉了心脏疾病的可能。
除此以外，她仅凭手诊找不出任何问题，但心率过慢和体温过低比起来简直就不算问题。莉娜根据体感觉得薇尔的体温要比正常人低了起码2摄氏度，已经低于了35摄氏度，处在低体温症的范围内。可薇尔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她难道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异常么？
莉娜松开手，搬过一把椅子放在床边，自己先坐了下来。
“女士，就请你坐在床上吧。我们还是像早上那样谈谈，好吗？”
“难道我还能拒绝吗？”
“当然可以。”莉娜起身把椅子让了出来，“我从昨晚11点守到了今早快8点，回警局还忙了好几件事才有时间休息，只睡了4个小时又被叫醒让我来旅馆替莉莉丝·凯尔特的班。现在只要给我一张床，我马上就能再睡一觉。那么薇尔小姐，看在我昨天为你守夜的份上，介意让我翘班休息一下吗？”
说到最后，莉娜嘴角微微上扬。她看到薇尔那如冰块般寡淡的面容终于裂开了几分，露出来几分不可思议，以及一丁点的震惊。
过了好一会儿，薇尔才缓过神来。她原以为莉娜是个死板至极的警察，谁能想到竟然也有如此腹黑的一面？
她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那副不显山不露水的表情，以最冷淡的声线回答道：
“免了吧，克里克女士，想休息的可不止你一个人。早点把工作弄完，我们都可以早点休息，不是吗？”
“希望如此。那么，第一个问题，你是否记得劫持者的体态样貌？”
莉娜的提问时机总是非常犀利，就像是专门挑着薇尔可能放松的时机似的，但她也早就想好了应对。
“我不清楚。他们全身上下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只把眼睛露在外面。至于体型吗，都挺高大的，感觉一只手就能把我拎起来呢。”
“你能判断出他们比你高多少吗？另外，‘他们’有多少人？”
“我听见了两个人的声音，但是只看到了一个人。我看到的那个人比我高一些，可能有5厘米吧。”
莉娜身高169厘米，薇尔比她高了一截，约有175厘米，那么她所说的“男人”的身高大概在180厘米上下了。她从警服内兜里取出记事本和笔，将薇尔话中有用的信息与自己的推测一一记录下来。
薇尔偶尔会有一点郁闷——为什么她再怎么说谎都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呢？难不成自己是个说谎成性的人？
缇亚拉自然没有那么高。薇尔记得自己抱住缇亚拉的脖子、整个人又被搂住之后，她的脚尖踢到了好几次小腿肚往下一些的位置。如果站在平地上，她应该与缇亚拉差不多高，或是稍矮一点。
薇尔突然有些恼火。难道只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可能比缇亚拉矮？她不禁在心底发笑：比她矮一点而已，难道还能不活了？
莉娜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薇尔在想些什么，照常问道：
“他们抓走你之后做了什么？”
“他们问了我一些事，跟你最初问我的东西差不多。”
“请你正面回答我。”
“他们想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的，仅此而已。”
缇亚拉的原话分别是“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以及“你是否来自海中？”，其实也没差太多......吧。
“想必他们是得不到满意的回答了。”
“没错。”
“所以他们把你丢在屋顶上，是因为觉得找错人了？”
还不能薇尔开口，莉娜尖锐地道破了问题的关键：“按理来说，他们如果是没有固定目标，逢人便劫的亡命之徒，我不太相信他们会轻易地放过你；如果他们是有组织的劫匪团伙，我既不认为他们会弄错目标，也不觉得他们会因为你没有回答出来几个问题而把你留下，换成我，最起码会把你带走。”
单靠合理的推测，莉娜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令薇尔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她并不想直接出卖缇亚拉与其同伴，但眼下怕是没办法再糊弄过去了。
“哼，谁知道呢。在抓到他们之前，我们也没办法知道那群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莉娜认为薇尔骗了自己。她的失忆、她与所谓的“劫持者”之间的关系，这二者之中至少有一个是假象，乃至皆为谎言。
这些想法还缺乏证据支持，她只能把它们藏在心里，希望能通过虚张声势让薇尔露出破绽，只可惜并未取得效果。莉娜决定尝试一次正面突破。
“女士，我再问你一次——”
可还不等她说完，房门被骤然敲响，莉莉丝随即推门而入。
“克里克女士，我们在屋顶上查到了不少东西，其中可能有嫌疑人的血液。”
“刘易斯警长叫我过去？”
“算是吧。”莉莉丝的视线只在薇尔的身上划过，不敢多做停留，“还有，薇尔，您是否愿意协助我们再查一遍现场？有一些线索怕是只有身为当事者的您才能辨认。”
“现在？”
见过折腾人的，没见过这么折磨人的。薇尔眉头挑得老高，愠色尽显。
“不不不！”
莉莉丝连忙摇头，又被莉娜瞪了一眼，狼狈至极。她挠了挠头发，低着头说：“当然不是现在，今晚您就好好休息吧！现在警方已经保护了现场，等到明天你有空了随时都可以开始进行。”
“那就好。”
薇尔轻轻颔首，又看向了莉娜。她的脸色稍差，像是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不得发泄似的。
“克里克女士，你刚刚要问我什么？”
“没什么。明天等我们一起查过现场，再问你也来得及。”
“我知道了。”薇尔不由得松了口气，“那么，现在我应该可以休息了吧？”
“请便。”
莉娜没有多说什么，起身离开了房间。薇尔等了一会儿，并未听到脚步声与交谈声，二人或许就守在房门外低声说着些什么。
虽然白天睡了很久，但折腾了一晚上，加之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薇尔着实又累了，不过困意尚浅。她半掩着被，靠着枕头蜷腿而坐，望着窗帘缝隙里漏出的红光，“双月”旋即浮现于脑海。
可下一秒，她想象中的事物便发生了变化。恍惚之间，她又听到了那粗重的咳声，闻到了那无法忽视的血腥味。
薇尔无法对缇亚拉的健康抱有乐观的看法。正如莉娜所言，她是医生，亦是警察；薇尔虽为来历不明的穿越者，但曾经学习的专业知识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她也是医护工作者。
如果没有今晚这些破事，她一定会给缇亚拉好好地检查身体，再帮忙制定更详细的疗养方案。就算几个月内未必见得到成效，一年，两年，甚至更久，她的身体还是有机会好起来的。
可这些目前还都是薇尔的妄想。有些东西一旦开了头就会很难停下，当薇尔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已没法再把缇亚拉赶出去了，仿佛她就是缇亚拉的主治医生，要对病人负起责任来。
缇亚拉的身体宛如“双月”中那道蛾眉月一般孱弱，可薇尔希望她能够逐渐丰盈，直到成为满月。
她现在无法为对方做任何事，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思及此，她竟有些期待与缇亚拉的再见。这想法出现的瞬间，她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腿，痛得闷哼出声。
不要多想，不可乱想。她可是对你有所图谋的人，不能放下一分一毫的戒心。
薇尔头一次发现，想要说服自己原来也会如此困难。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迷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