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交易（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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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过后，薇尔顺利地收到了书，且是满满一整箱，提起来甚至有点手疼。她把箱子搁在椅子上打开，将其中的书本转移到桌上并进行分类。
“《海岛草药图鉴》、《基础医术》、《常见病症病理》、《王立医学研究会发展报告书》......嗯？”
远比这更加先进的知识薇尔早就学得烂熟于心了，莉娜·克里克是打算让她再复习复习？她本打算把这几本留在最后看，可又转念一想，她不也正好可以从这些书里了解温莎王国的医疗、乃至科技发展水平吗？
薇尔将四本医学书籍放置于桌子正中。接下来是几本幻想小说，大多是看到书名就会让人失了胃口的那种，唯有一本《奇里茅斯的阴霾》勾起了她的兴致。
她试着读了几页，眉头渐渐蹙成一团——撇开诸多晦涩的生僻词不谈，这位作者热衷于运用令人发指的长难句来承载繁复至极的描写，看得薇尔十分头痛，可偏偏此人能凭此手法将笔下的事物描绘得十分生动，薇尔至今虽未能走出贝斯特伍德旅馆半步，却也能想象出作者所塑造的破败渔港究竟是何种光景。
薇尔暂且收起了小说，放在了左边，这边的书她准备率先阅读，反之则是打算留在最后简单浏览一遍，再决定是否要精读的。她把剩下的书都搬上了桌，多是一些工具性的著作或是教材，迅速分成了三摞。当手上剩下最后一本书时，她无意识地扫过书名下的作者——缇亚拉·谢菲尔德。就算化成了灰，薇尔也忘不掉这名字。
还不等那张讨厌的面孔在脑海中成型，薇尔冷哼一声，把这本《北海鱼类烹饪技巧大全》丢到了床头。看嘛是绝对不会看的，但正巧旅馆里的枕头有点矮，拿本书来垫高一点就刚刚好。
接下来的半日里，薇尔把时间全数倾注在阅读之中，就连晚餐都是莉莉丝送到房间来的。待她终于感到疲乏而放下书时，房间内外只剩呼吸声与夜莺的啼鸣可闻。薇尔赶紧洗了澡，随后毫不顾忌形象、以大字型瘫在床上，阖眼思考着今日于书中获取的知识。
总而言之，温莎王国的科技水平大抵处在地球的二十世纪初期前后，而部分技术的发展略为先进，例如化学；而物理学的发展相对落后，但也至少发明出了能用于室内和公共照明的电灯，但在便携性上仍亟待进一步的研发，同时这两门学科也逐渐显现出了相互渗透的趋势。
而二者发展的差异也间接体现在了医疗技术上：这里的医学家已经能够检测血清中的抗体与抗原，意味着当下的时代初步具备了诊断与预防传染病的基础，但X射线似乎迟迟未被发现，这使得放射检测相关的技术尚处在一片空白。
除此以外，薇尔也适当关注了其他感兴趣的内容。温莎王国并未实现君主立宪，仍处在封建帝制之中，但民众对此的接受度相当之高；当下较为流行的文学体裁以小说为主，十分契合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初的英国文学发展历程。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在这个世界亦会如此吗？”
她回味着每一本书中的内容，不由得想起了过去在地球时读过的某一本书的开篇。
但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供迷茫。对身处的世界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后，薇尔开始着手考虑如何设计与旅馆领班的密谈。她不确定自己可以将这些书独占多久，因此薇尔打算速战速决，明天早上就做好书籍密码，下午趁机将其交予领班。凭借出众的记忆力，她筛掉几本不合适的书，再排除体积较大、封面过于显眼的书后，选择了一本讲述女王与公主之间的故事的书，名叫《红玫瑰之主》。
薇尔不太愿意回想其内容。这书的题材与情节倒是很合她胃口，只是结局有些难以接受：为何公主最后一定杀死女王呢？以她们的才能，二人分明可以携手共治一国，却偏要斗个你死我活，最终落得如此悲剧收场。
唉——她长叹一口气，将杂念逐出脑海，转而认真琢磨着该用哪些手段在书上进行标记以向目标传达信息。高强度的思考进一步加剧了精神上的疲劳，在不知不觉中，薇尔陷入了梦乡。这一夜她睡得亦是非常安稳，直到次日天光大亮才被恼人的敲门声吵醒。
“别烦我！我要再睡会儿。”
“女士，早餐逾期不候啊！”
“......”
她选择了妥协。
10月18日，薇尔照旧在房间内解决了早餐。莉莉丝着实没想到自己还得兼任侍女，无奈之余又有几分新鲜感。她收拾好托盘准备离开时，薇尔叫住了她。
“莉莉丝，我想要块怀表。房间里没有钟实在是太麻烦了。”
“表？应该可以，等会儿我和莉娜说一声，午餐之后换班了就去帮你弄。二手货你应该不嫌弃吧？”
莉莉丝应了下来，心里却有所起疑。旅馆一楼有台老式壁钟，在宵禁前的每个正点都会准时发出声响，想要确定大概的时刻是没问题的。说得难听些，薇尔作为受监视者，只是待在房间里为何需要对时间的精确把控呢？
薇尔并不知道莉莉丝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倒不如说她根本就没什么想法。她曾生活的时代过于忙碌，使得时间变得无比重要，若是无法随时确定时间，薇尔会陷入严重的焦虑情绪中。现在虽闲下来了，不少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却还是没法彻底消除。
她还额外发现了一些微小的变化。
“嗯？怎么不喊她‘克里克女士’了？”
“她说太正式了也太难听了，叫我以后别这么叫了。”
“哦~这样啊。”
“？”
莉莉丝没有讲明昨天的小插曲，随口胡编了一个理由，可为什么薇尔反倒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道她昨天听到了什么？
“对了，中午就不麻烦你送餐了，我自己去餐厅。”
“OK。书你终于看完了？”
“没呢。”薇尔摇了摇头，故作忧郁地叹了口气道，“一直憋在房间里实在是太闷了，我准备在露台上边吃边看，就当放放风啦。”
“还挺会享受。你好好待着啊，有什么事儿去隔壁找莉娜，我先走了。”
“好——”
等莉莉丝离开房间后，薇尔先打开了装着衣服的箱子。
她现在穿在外面的短袖外套很合身，但相当缺乏藏匿物品的空间，因此她想到了原属于“薇尔”的那件黑色长外套，而结果也并未让她失望：大衣内侧有两个宽敞的口袋，足以放入一本书；而外侧的两个衣兜也相当深，藏一些小物件似乎是易如反掌。
薇尔把手探入兜内，却摸到了某样片状物品。她将其抽出来一瞧，这不是前几天莉娜·克里克展示给她的信吗？再一想，她好像昨天就打算看看这封信来着，结果居然忘记了。
罪过罪过。薇尔展开信纸，字并不多，稀稀疏疏地不过十余行，她便一字一句用心地读了起来，然而越读下去，薇尔的神色愈发难堪，看到最后她连忙检查了一遍起首称呼与署名。
“我亲爱的薇尔·波拉德，时刻挂念于你的多萝西·华兹华斯......”
薇尔抬头望着天花板，试图找寻自己尚在睡梦中的证据。这姿势维持得久了，脖子反倒开始有些酸痛。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封信——这何止是一封信，分明还是一首情诗！
“你的爱曾是喷涌的活水，你的情曾是不竭的清泉；那么慷慨，毫无顾忌，沽沽地流进我的心田......嘶。这在写是我？？？”
这是我？？
这首诗总的来说有几分苦涩，描绘了曾相爱的二人因某些事而产生龃龉，产生了误会却尚未得到解决。但无论如何，此信著者的心情是绝无半分隐瞒的，她甚至想不到其余可能。
薇尔这才意识到一件她忽略许久的事情：她会在意谁为自己换了衣服，又十分抗拒与同性“坦诚相待”，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她的性向，而这似乎不只是“薇尔·波拉德”的特质，更是她已遗忘的自我所认同并接受的。
可她根本不认识多萝西·华兹华斯，也不想处理原身留下的烂摊子，更绝情一点地讲，薇尔再看到这封信时除了困扰甚至没有其他的感触，总给她一种“薇尔·波拉德”本人都不太想面对这件事的感觉。
她赶紧将信折起，塞回衣兜之中。没想到有用的线索没找到，反而提前发现了个未来仍有概率要想办法收拾的烂摊子。
随它去吧，万一自己连那天都见不到呢？
薇尔静下心来，翻开了放在床头的《红玫瑰之主》。她昨晚已经想好了如何利用书中的文字，眼下唯一的难题便是如何在不用笔墨的情况下给予对方能够破解密码的提示。
而这没能产生实质性的阻碍。只不过她想到的解法......稍微有点费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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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尔德先生......”
“什么事？”
侍者的眼神游移不定，似是有所顾虑。罗尔德抬眼一瞥，发现他竟然抱着一本书。
“哪来的书？安德鲁，我怎么不晓得你还有这等爱好？”
“不，不是我的。”侍者连忙把书放在了前台，“这好像是204号房间的那位女士遗落在餐厅的。我本想直接还到她的房间，可没有应门。我就想着先送到前台保管吧。”
“你确定204号房间没人？”
“千真万确！”
罗尔德那不善的语气令侍者倍感惶恐，不由得加快了语速解释道：“我隔了20分钟又去敲了门，仍无回应，也有可能是睡下了......她应该没有离开旅馆，至少马汀的说法是那位女士用过午餐后没多久就回去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好。”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后，罗尔德从抽屉中取出一副手套戴好，拿起了柜台上的书。
“《北海鱼类烹饪技巧大全》？”
他属实没想到堂堂降临之人竟然也会看这般接地气的东西。罗尔德好奇地翻了几页，猛地发现自己被耍了——这哪是什么食谱？他合上书，从底部开始检查书封，果不其然发现了异样。
“《红玫瑰之主》，这才对。双月历799年的作品，去年被搬上了舞台，好品味。”
罗尔德又漫无目的地读了几页。在翻页时，他发现了一根纤长的黑色发丝。他为之一怔，面色顿时变得凝重。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了这根发丝，将其压在了账本之下，转头又轻轻展开了夹着头发的两页纸，仔细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异常。
罗尔德看过了这两页上的每一个字母，未发现任何痕迹。
“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嗯？”
翻页时，他的指腹拂过书页下端，在本该流畅的触感中隐隐感受到了不明显的阻断。罗尔德把书放平，以毫米为单位检查这一页纸的下端，找到了一个极小的缺口。
这或许就是方才异常感的来源。他仔细端详了一通，这缺口实在是太过细小，非常干净，完全不像是撕成这样的，估计只有用锐器，甚至是针才能制造出如此精妙的痕迹。
罗尔德旋即想到了头发。他立刻拿起那根发丝对齐缺口，恰好吻合；而以缺口为点，拉直发丝垂直于书页下端，刚好指向了最后一行句子里的一个单词的正中：Today。
“今天......然后呢？”
他顺着发丝所在的直线继续读着，并未连成意义明确的内容，于是转而去寻找其他书页上有无类似的标记。所幸那位女士给足了线索，直接在每个有标记的页面都夹入一根头发。罗尔德没费多少功夫便从书中取得了全部信息：
“今天下午吗......嚯，有想法啊。”
罗尔德的嘴角勾勒出一丝玩味的笑意，眼中尽显不屑。
他先处理掉了夹在书页中的十余根头发，把它们用纸巾包成一团，和手套一起暂时收入抽屉中，再将假的封面重新套在最外面。罗尔德瞧了一眼壁钟：刚好是下午一点一刻。他起身整理了一番衣服，提起那本已完成使命的书不紧不慢地走向二楼。
薇尔早已恭候多时了。
在罗尔德敲响204号房间时，隔壁的莉娜·克里克也适时地出现了。她毫不掩饰敌意，冷声质问道：
“罗尔德领班，您这是想做什么？”
“午安，克里克女士。我只是帮忙还一下书而已，您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还书？”
薇尔此时恰好拉开了屋门，闯入了门外二人的对峙之中。见状，莉娜调转锋芒，指着罗尔德臂弯里的书向薇尔发问：
“薇尔，我替你借来的书为什么会到别人手上？”
但薇尔把她晾在了一旁，率先向罗尔德道谢：
“谢谢，领班先生，我就说怎么找不到书了。”她轻轻一笑，随后才向莉娜解释道，“中午我带着这本书去餐厅用了午餐，边吃边看，结果临走前把书落下了。”
“正是如此。刚才我去露台的时候看到了这本书，和侍者确认过是你在那个桌位用了午餐，就想着直接给你送过来了。”
罗尔德立刻接过话，把莉娜堵得无法反驳。中午来到旅馆之后她没有离开房间半步，因此并不确定罗尔德的活动范围；至于薇尔，她想在哪儿吃个午饭，以及吃午饭的时候做了些什么，这些都是莉娜没理由去管的。
她对二人的供述不置可否，但薇尔并没有给莉娜喘息的时间。她的视线在领班与女警官之间来回摇晃，最后还是停在了莉娜身上。
莉娜瞧见薇尔面上的淡笑，心中又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克里克女士，有件事我想问问领班，可以吗？”
“你问就是。”
她本以为自己当着俩人的面，薇尔应该不会说出太逾矩的话来，可哪曾想，薇尔偏不让她有一分一秒能放下心。
“领班先生，请问贵旅馆有什么活儿可以给我干吗？我现下举目无亲，就连吃住都得仰赖警方，若有机会，我还是想凭自己的努力活着。”
“喔，女士，我可以理解为......您想在我这儿找份零工吗？”
“当然，如果有位置容我一直干下去就更好不过了。但我也没什么挑剔的资本，有什么活儿我就干什么。”
“停！”
莉娜立即打断了薇尔。她斟酌了一下，尽量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帮助每一位公民本就是警察的职责。这段时间你所产生的花销一律由奇里茅斯警局报销，未来等你你重新掌握经济能力的情况下再进行偿还也不迟。”
她又打量了一番薇尔：对方从里到外都是一身漆黑，及膝的外套显得有些老成，若是再搭上一顶礼貌，倒是颇有股讨人厌的绅士风格；但薇尔从袖口里露出来的手臂白皙且细腻，添了一分朝气，除去了不少陈腐。莉娜有点想象不出薇尔这双漂亮的手去干粗活会是怎样的画面。
薇尔的笑意有增无减。
“克里克女士，警方予我的帮助我没齿难忘，可我也没有理由因眼下处境困窘便停滞不前。至少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还是想依赖自己，而非她人。再说了......”
她垂眸叹息，面露难色，低语道：“我也想和其他人说点话。一个人待得久了，我能感受到自己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事实上从薇尔第一次明言了“自己养活自己”的意图时，莉娜就知道自己很难在情理上占据上风了，但她也不能轻易地放任薇尔得到在旅馆里自由活动的机会。她将未来的两种走向在天平上衡量过后，最终选择了妥协。
“可以。罗尔德先生，无论你打算给波拉德女士何种工作，其内容都需要先经由警方过目，并且视情况我会派人看着旅馆的出入口，你能接受吗？”
“有免费的警卫，何乐而不为呢？”
罗尔德看到莉娜无可奈何的模样在心中窃喜。前几天他还在苦恼于要如何解决警方内部的不协调以及“狩月”的插手，这下好了，降临之人自己就掉进了洞里，还省了额外布置陷阱的麻烦。
万事顺利，只欠一个精致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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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缇亚拉正缩在厨房里悠闲地看着剧本，侍者突然喊她去一趟前台，而理由仅仅是“领班有事找”。她一头雾水地赶了过去，却发现薇尔竟然和罗尔德待在一块。
这是搞哪一出？
见到人齐了，罗尔德摆出一副营业式笑容，向缇亚拉交代道：
“普莱斯女士，她是薇尔·波拉德，既是客人，也是你的新同事。这几天刚好艾利尔请了假，这位女士想承担这份工作以赚点食宿费。平时就属你最闲，麻烦你照顾一下她了。”
缇亚拉有些恍惚。她不晓得自己后来是怎么回的厨房，之后虽然手里拿着书，却完全不记得自己看了些什么。
哦，有一点还是能记住的：她带着薇尔确认旅馆各个房间的布置时，没忍住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不愿意信我？”
“我又为什么要相信一个连对等的情报都不肯和我交换的人呢？”
缇亚拉哑口无言。她早已习惯了不被信任的痛苦，可眼睁睁看着薇尔踏入死局之中无疑是另一种凌迟。
好在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她只能如此安慰自己。现在她必须寻一个机会和薇尔再好好谈一谈，实在不行就告诉她自己与潮汐旅社的真面目。
这大概是她能够给出的最大的诚意了。若是连这样都不够，那就只好用下下策了。
她放下书，打算离开厨房稍微透透气，却不料有人突然敲响了房门。
“请进。”
缇亚拉原以为是领班又有事找她，可出乎意料的是，站在门口的竟然是这几天跟随薇尔一同住在旅馆的警察。对方开门见山地问道：
“您好，我是奇里茅斯警局的巡警，莉娜·克里克。女士，罗尔德领班是拜托您来协助薇尔·波拉德的吗？”
“您说的是住在204号房的那位房客吗？”
“正是。”
莉娜盯着这位被莉莉丝“重点关注”的厨师，严肃地问道：
“女士，有些事我恐怕需要您的帮助。等下若是有空，您是否介意跟我聊聊呢？”
呵。
缇亚拉在心底不禁发笑。看来某一位混账还不准备让她就在这里倒下啊。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交易（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