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冷眼（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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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见薇尔时，缇亚拉有那么一瞬——短暂得她以为是错觉——因为薇尔稍稍怔住了。
缇亚拉故意抛下薇尔逃离屋顶后，她确有一丝恶作剧成功的畅快，却很快地陷入自责之中：奇里茅斯白天的气温只有凉爽和温暖之分，而到了晚上总是冷得要命。要是薇尔因此着了凉可怎么办？
她与薇尔的再见是必然的，可在意识到自己一时兴起而埋下的错时，缇亚拉自然而然地想要早一点再见，如此便能早一点地道一声“抱歉”。她甚至想好了该以怎样的身份和理由来说服薇尔接受自己的歉意。
只是缇亚拉和薇尔大概都没想到重逢来得如此之快。
没错，是太突然了。缇亚拉如此说服自己，迅速正了视线目视前方，把两份早餐送往餐厅。她不太愿意用“玛尔西”的身份与薇尔再见，生怕引起对方更多的误会。
不过万一薇尔没有认出自己呢？
她心里萌生出些许侥幸，可听到身后随之而来的、直奔自己的脚步声，令缇亚拉不得不现在就开始想办法找补了。
除此以外，她还隐隐听到两人的交谈，好像是在说，“你等等我”、“快点”。
毫无紧张感。
可缇亚拉觉得自己好似在被身后二人赶着往前走，渐渐地心生压力，但她并未有任何不满。在极大程度上，目前为止发生的都算是缇亚拉自找的：
昨晚她本无需冒险将薇尔带出房间，也没必要把薇尔留在屋顶上瑟瑟发抖；正如她几分钟前本可以留在厨房吃早餐让侍者忙活去，却偏偏自作主张主动把两份早餐送去餐厅。
缇亚拉面不改色地布置好餐桌，见到二人去了露台，又耐心地收拾起来、重新摆台。见薇尔和警察都落了座，她正想趁机逃之夭夭，却被薇尔开口叫住。
“请问你们有筷子吗？”
有什么？
缇亚拉抬起头来，
“女士，您可以再说一次吗？”
“你们，有筷子吗？我想用筷子吃饭。”
薇尔本想适当收敛，但是在看到缇亚拉那迷茫的眼神时，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不就是整人使坏吗，当我不会？
缇亚拉以前在首都的宴会曾见到过有人使用名为“筷子”的餐具，那两根细长的木棒在她看来可谓是既难用又不实用，基本上只是部分上流社会用来炫耀的物件罢了。这一家坐落偏远边陲的小小旅馆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呢？
直到她瞧见了薇尔那藏不住的笑才算是豁然开朗——好啊，故意找茬？还是说在特地报复我呢？
缇亚拉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俯身诚恳地说道：
“非常抱歉，女士，本旅馆并无筷子。若您非常需要，我会代您与领班沟通的。”
“不必，不打扰您了。没筷子又不是吃不了。”薇尔直接端起碗，抿了一小口牛奶燕麦粥，“嗯，味道确实很好啊，凯尔特女士。”
莉莉丝本来还在愣神，听到这话也拿起勺子尝了尝粥，浓郁的奶香立刻充满口腔，其中还夹着些许果干的酸甜，令她忍不住又连喝了几口。
“好吃！”
虽然很饿，但薇尔不敢吃太快。她过去可听说过许多例在饥饿后暴饮暴食导致暴毙的倒霉蛋。这一慢下来，倒显得她举手投足之间多了一份优雅。
薇尔注意到缇亚拉还站在桌旁，不由得又瞥了人一眼。她刚刚整过了对方，现在已没了继续刁难人家的意思。缇亚拉昨天还说自己是货运公司的员工，现在就摇身一变成了旅馆侍者，让薇尔越来越无法相信此人。
可谁知缇亚拉再度鞠躬，开口时语气平淡，却毫不掩饰尾音的上扬：
“感谢二位对我厨艺的肯定。”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餐厅，只留二人面面相觑。
“原来她是厨子？”
莉莉丝咽下嘴里的食物后才道出心中疑惑。方才那人的制服，和她昨天到旅馆时所见的侍女打扮一模一样，与她形象中的厨师着装相差甚远。
薇尔此时想得却更偏一些。这个缇亚拉·谢菲尔德，到底有什么是她不会的？昨天她表演了一出飞檐走壁，今天又来炫耀厨艺。还有那张脸、那头发，哪怕离近了看也瞧不出任何异样，这乔装技术看来也是相当了得。
缇亚拉带给她的已然有些超越惊喜，几乎抵达惊吓的高度了。
她喜欢计划，讨厌变数，尤其是计划中原本的一环突然成为了变数！缇亚拉此时的出现令薇尔极度为难：她还要不要试着和旅馆领班交涉呢？
薇尔迫切地需要知道自己为何会引来如此多势力的探查，她的当务之急是查清自己身上的特质，如此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必要时甚至可以以身作局。可缇亚拉竟也潜伏在旅馆，她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主动探索隐藏在旅馆后的势力吗？
但此地也是旅馆的领地，就算缇亚拉也没法在别人的地盘上乱来。那么唯一需要考虑的，便是缇亚拉彼时的提醒到底出于何种意图？
又来了......薇尔不禁揉了揉太阳穴。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最该恨的应当是那位把自己丢到这儿来的混账东西，是它害得自己一刻都不能安心，没法相信身边的任何人。未来若有机会，薇尔绝对要用最为狠毒的手段报复回去。
缇亚拉的本意若是威吓薇尔以求自保，她应该不必告诉薇尔“保护好自己”；反之如果她真的想保护薇尔，又何必多嘴一句“不要相信旅馆里的任何人”呢？
这根本就是在薇尔的面前挖了一个坑，盼着人往里跳呢。至于缇亚拉会是在坑底准备接人，还是等人掉下去了把坑填平，目前还无从得知。
一顿早餐的功夫，薇尔脑子里弯弯绕绕又消耗了不少能量，以至于她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竟有些意犹未尽——绝对不是因为好吃！
她靠着椅背稍稍放松身体，转头望向窗外的街景。一眼望去，多是红砖砌成的墙面与碧色的屋瓦，少有的几幢建筑通体采用大理石打造。马路之上，行人稀少，薇尔猜不出是这边的地段较差，还是奇里茅斯的人口造就了这番景象。
太过荒芜，缺乏烟火气。
薇尔在心里毫不留情地做出评价。一旁的莉莉丝也没有催她，顺手拿起压在桌上的报纸，玩起了内页的填字游戏。等到填好了左下一部分时，她稍稍抓了抓头发，惊觉薇尔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
“莉莉丝，报纸可以给我看一眼吗？”
“可以！女士，你也要试试填字游戏吗？”
“......我要看报。”
薇尔瞪了她一眼，夺过报纸翻看起来，最终在内页的广告栏上找到了她想要的内容：
亨特摩恩货运公司，搬家、邮寄、贮存，您的不二之选。
保险起见，她又瞧了瞧别处，并未发现有其他类似于货运公司的字眼。缇亚拉所说的公司是否就是这家呢？
另外这家公司的名字，Hunt-Moon，让薇尔倍感古怪，旋即便联想到了夜空中的双月。猎杀月亮？这名字不说有趣，也算是非常大胆了。
薇尔贴心地把报纸翻回填字游戏那一页，放回了莉莉丝的手边。
“我看完了，你继续玩吧。”
“不不不，不用了。”莉莉丝用力摆手，生怕薇尔把自己当成一个好玩的小孩子，“女士，要是休息好了可以开始跟我们查案了吗？”
薇尔沉思片刻，低声问道：“凯尔特女士，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闻言，莉莉丝浑身一颤，连忙挺直了脊背。
“您说。”
“这顿早餐花了多少钱？”
嗐，合着是在乎钱的事儿呢！莉莉丝摇了摇头说：“不用在乎这个，这点早餐钱会报销的！”
“那你可以再点一份吗？”
“行啊。啊？”
莉莉丝怀疑自己幻听了。可薇尔又为什么要别开视线呢？
“女士，你......是没吃饱吗？”
“不，是‘你’没吃饱。”
薇尔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手指向了自己的腹部。
莉莉丝要是说自己一个人吃了三份早餐，警局里真的会有人信吗？她想象了一些颇为幽默的可能后，沉重地叹了口气。她还不想自己的名声在这种莫名其妙地地方传开来啊。
“可以。但是女士，如果未来警局里有人说我是什么大胃王的话，还请您负起责任来替我辟谣啊！”
“包在我身上。那我们快去点餐吧。”
莉莉丝看得出来，薇尔确实是饿坏了，就连粥碗都被她用吐司刮得一干二净。可等二人又来到了一楼，前台竟空空如也，大厅里也不见任何侍者。
人呢？
她们在大门前候了一会儿，没等来领班，却见到了厨子。
缇亚拉见到二人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行礼。
“二位需要些什么吗？”
薇尔和莉莉丝心里想的如出一辙——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吧？
“早餐。”
“再来一份。”
缇亚拉不禁瞧了一眼壁钟：八点刚过五分，也确实还算是早餐时间。更何况这是客人的要求，她一个当厨师的也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服务顾客是她该做的，听客人的话起码不会丢掉饭碗。缇亚拉如此想着，紧接着便听到了薇尔一连串的要求：
“煎蛋不必全熟，我想你少煎一会儿做成溏心的；培根可以多煎一会儿，这样口感更脆。对了，吐司抹了黄油那面也煎一下吧，吃起来更香。”
缇亚拉在贝斯特伍德旅馆干了一年，也不是没见过挑剔的，但薇尔是第一个当面跟她提了这么多要求的。而别的嘴刁的客人无外乎是说些“食材不新鲜”、“味道不对”之类的话，唯独薇尔对烹饪方法上指指点点，虽然合理但缇亚拉还是有些不爽。在这一刻，“玛尔西”身为厨师时的性格暴露无遗。
她不禁想到方才多做的两份早餐，无一不是按照平日的方法烹饪。那薇尔到底是嫌弃不合口味，还是......不够吃呢？
二人之前的过节理应算是扯平了，但缇亚拉并不介意再多些波澜。罗尔德领班不知去了何处，当下稍微胡来一点也无妨。
“女士，我可不太会煎溏心蛋啊，万一弄坏了可怎么办？您若不介意的话，可否为我做个示范呢？如此一来，以后要是也有跟您一样的顾客，我也有能力满足人家的需求了。您看，如何呢？”
放在一般情况，一介员工这样和客人讲话显然是不可饶恕的，莉莉丝因此颇为不解，毫不掩饰对缇亚拉的嫌恶。薇尔适时地拦住了险些要口出恶言的女警官。
“并非不可，但这可不是示范，而是教学吧？既然是教你，我是不是该收些学费呢？”
紧接着，她并未震动声带发声，只做了口型，轻换一声“缇亚拉”。
“当然可以。女士，如果您最近还要住在本店，您的早餐费用由我来解决，您接受吗？”
薇尔本来只是耍耍嘴皮子，没想到缇亚拉还真应了下来，不由得陷入沉默——她虽然能背下来许多食谱，唯独实践经验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提起的0。就像眼下，她的确熟知煎蛋的流程，但就是没有自己做过。理由有很多，无非是弄不明白何为“少许”、“适量”，又很怕锅里的油溅到身上。
在缇亚拉看来，这沉默显然是有鬼的。她抬手掩住嘴，忍笑说道：
“看来是我的诚意还不足以打动您啊。要不然，您就待在一边指挥我如何？就像你问我答一般，你说，我做。”
薇尔立即回过神来。在屋顶的那一晚，缇亚拉也说过“你问我答”。几顿早餐钱确实不错，但比起能够得到回答的提问，价值上还是差了太多了。
她本想就此点头，但一想到莉莉丝·凯尔特还在旁边，总不能把人家就丢在这。于是薇尔轻拍女警官的胳膊，把人直接拽到了面前。
“这位是凯尔特警官，她的任务是保护我，你介意她跟着我们一起下厨房吗？她只要守在门外就行。是吧？”
莉莉丝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被下了套，还认真了想了一番。厨房不似客房，这回薇尔总不能在被人劫走了吧？
见她点头以表同意，缇亚拉与薇尔相视一眼，在彼此冷淡的眼中看到了极其相似的情绪。一言蔽之，便是：
你给我等着！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冷眼（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