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经年》苏打兮兮

85、实习助理Leon

　　新年一过，万物复苏，欣欣向荣，人们都打起精神，准备迎接新的开始。

　　萧梓程从外面回来，冻得鼻尖都红了。

　　他拎了一个小纸盒子，中式风格，清新淡雅。他把纸盒放在客厅的桌上，“两条街以外，新开了一家蛋糕店，嚯，也不知怎么搞的那么火，都排起队来了。”

　　叶宁放下手里的书，坐着轮椅慢慢滑过来，把萧梓程冰凉的手捂在手心里，嗔怪道：“干吗自己去排，一把年纪，也不怕冻坏了。”

　　萧梓程微笑，“这个限量款抢手得很，我猜你会喜欢，想让你早点尝尝。”

　　叶宁满怀憧憬地打开盒子，却愣住了——

　　蛋糕是温柔的浅黄色，小巧玲珑，芬芳扑鼻，表层的奶油像落了一地的薄雪，雪地上，静静躺着一朵洁白的茉莉花。

　　萧梓程见他发呆，“怎么了？不喜欢吗？”

　　叶宁眨了眨眼，“他追到这里来了？”

　　“谁？”萧梓程问。

　　“没什么。”叶宁说。

　　也许，只是巧合吧，他心想。

　　他挖了一小勺蛋糕，抿进嘴里。

　　他细细地品味着，眼前慢慢浮现高大的落地窗，宽敞的厨房，棕色格子的围裙，漫天飞舞的面粉，纵情的嬉笑打闹，一个从背后裹上来的温暖拥抱……

　　很神奇的，他在那场景里越走越远，景物在变化，植物在疯长，他在一片浓密的绿荫中，一直走到一丛茉莉花前。

　　他忽然听见怦然的心跳，感受到令全身血液涌起的悸动，以及悸动过后的茫然——那个夏天，茉莉花下，他在震惊中睁开眼，看到一张英俊的少年的脸，羞涩不安，眼神却充满了期待与勇敢……

　　他以为忘记了的，原来一直在记忆深处，盘旋流淌。

　　在郁清秋读给他听的那些长长的过往里，这块蛋糕，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用心准备了。只是，不知道当时那个少年，用尽全部心血，捧出的茉莉蛋糕，是什么味道……

　　“好吃吗？”萧梓程问他。

　　叶宁呆了半晌，点头，“好吃。”

　　***

　　入夜，萧梓程和叶宁在卧室下围棋。

　　叶宁留意着萧梓程的手机，一直没有响过。他问萧梓程：“今晚还出去吗？”

　　“不出去了。”萧梓程盯着棋盘，冥思苦想。

　　叶宁嘴角微挑，静静地等着。

　　萧梓程终于落下了一颗子，叶宁观察着棋局，笑眯眯地拈起一颗棋子，压在棋盘一点上。

　　“哎呀！”萧梓程忽然意识到不妙，可惜落子无悔，只好连连摇头，“输了输了，认输了。”

　　叶宁莞尔一笑，“我们有一年没有下棋了，你棋艺退步了哟。”他调动轮椅后退，“我去放水，你等下过来洗澡。”

　　隔了一会儿，他在浴室里喊：“老萧——”

　　“老萧老萧，”萧梓程走进来，笑道：“你叫了我这么多年老萧，都把我叫老了。”

　　叶宁笑了，滑到萧梓程面前，“你不老，你还很帅，很年轻呢。”

　　他很自然地去解萧梓程的衬衫扣子，萧梓程却轻轻地，挡住了他的手。

　　叶宁愣住了，愣了很久，抬头——

　　萧梓程温和地说：“小叶子，从前，我不忍心拒绝你，但现在，不合适了。”

　　叶宁的手指僵在半空，隐隐发抖，“什么意思？”

　　“我很清楚，我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

　　叶宁低下头，抖得厉害，他问：“你不要我了吗？”

　　“不，我需要你。”萧梓程说：“能和你成为家人，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

　　叶宁握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你嫌弃我了。”

　　“你知道，我没有。”萧梓程诚恳地说：“当年，你执拗地要用自己唯一拥有的，去报恩，去换心安理得的生存，我甚至不敢忤逆你。但我希望你能明白，其实你不必如此，你的存在，已经对我意义非凡。”

　　叶宁咬紧牙齿，眼圈慢慢红了。

　　萧梓程依然坚定地说下去：“虽然残忍，但如果不说清楚，我便永远会成为你逃避真相的理由，成为你掩饰内心的借口。”

　　叶宁像突然被剥去了保护的壳，痛得落下泪来。

　　“可是我想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他颤抖着，握住萧梓程的手。

　　萧梓程目光温柔，“小叶子，那只是感激。”

　　“感激和爱，是不一样的。”萧梓程在叶宁面前蹲下去，看着他的眼睛：“你不知道，我多希望看你做回自己，所以，把你的人生，拿回去吧。无论是感激，还是愧疚，我希望你什么都不要背负，勇敢地往前走，不要回头。”

　　叶宁闭上眼睛，痛哭失声。

　　他死死握紧萧梓程的手，关节都泛起了白色。

　　这是他第一次在萧梓程的面前如此痛哭，他终于如他所担心的那样，肆无忌惮地，哭成了一条狗。

　　萧梓程平静而慈爱地看着叶宁——他用了十几年的光阴，试图将那个碎裂的少年重新粘合，他已成功了一大半。他知道，叶宁还差最后一关，如果过不了那道坎儿，叶宁将被困在无形的枷锁中，永远无法回归完整——

　　叶宁需要一场诀别，一场放手，才能真正地面对自己，重获自由——

　　这是他倾尽所有，能给出的最好的礼物。

　　***

　　隔天，是叶宁进行康复训练的日子，萧梓程派司机把他送到康复中心去。

　　叶宁不太情愿来做康复，除了按摩和理疗，他还需要在助行器的辅助下，练习站立与行走，整个过程又累又痛，令他心烦气躁，痛苦不堪。他坐在治疗室里，看着眼前冰冷的器械，心情跌到谷底。

　　“早上好叶先生。”叶宁的康复治疗师Andy走进治疗室。那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叶宁一直觉得他们俩气场不太合，他淡淡地回应对方，“早上好Andy。”

　　但今天与往日有些不同，Andy身后还跟了一个人。Andy把那人拉到前面来，给叶宁介绍：“叶先生，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呢，是我的实习助理Leon。今天是他第一次实习，待会儿他会负责一些辅助性的工作，您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跟我反馈。”

　　叶宁看着眼前的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好，叶先生。”梁顾向他微笑，他穿着水蓝色的制服，显得干净利落，高大帅气。

　　叶宁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半天也没能挤出一个字。

　　Andy推过一个助行器：“Leon，今天我们需要练习轻量的负重行走，我来演示怎么使用这个器械，麻烦你先帮助叶先生站起来。”

　　“叶先生……”梁顾来到叶宁伤腿的一侧，想要扶起他。

　　叶宁显然有些抗拒，但当着Andy的面，又不好太明显，犹豫片刻，还是把手递给了梁顾。

　　梁顾帮助叶宁扶好助行器，Andy指导叶宁交替移动支架，向前行走，同时观察他的动作灵活程度，并询问他是否有痛感。

　　叶宁隐忍不发，乖乖地一一作答。等中途休息的间隙，趁Andy不在，他咬着牙，仰头，小声儿问梁顾：“怎么是你？你怎么混进来的？”

　　“我不是混进来的，”梁顾在他面前蹲下，“我是正常招聘进来的。”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叶宁心生疑惑，“难道是……萧梓程告诉你的？”

　　梁顾没有否认，“他说你不肯好好做康复训练，他很担心你，问我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所以我……”

　　“你什么时候来的？”

　　梁顾微笑：“过来有段时间了，不过，上班还是第一天。”

　　叶宁将信将疑地盯着他，忽然问：“蛋糕是你做的？”

　　“你尝出来了？”梁顾的笑容一下子放大，眼睛都亮了，“你觉得怎么样？甜度还可以吗，要不要再调整一下？”

　　“所以你……你真的开了个蛋糕店？”

　　“是。”梁顾说，“这样你想吃蛋糕的时候，随时都能吃到。你一个电话，我就给你送过去。”

　　叶宁吃惊不小，半晌，低声嘀咕，“我才不要……”

　　梁顾一笑，只当没听见，伸出手，帮叶宁按摩起小腿来。

　　***

　　康复训练结束，梁顾被Andy指使去倒咖啡。

　　Andy拿起记录单浏览，“叶先生，就目前恢复的情况来看，你的训练量有所欠缺，训练强度还需要再加强。”他看向叶宁，“另外，你对今天的治疗感觉怎么样？请问有什么意见吗？”

　　“有。”叶宁板着脸。

　　“请说。”Andy认真地拿起笔，准备记录。

　　“我要举报你的助理，他没有执业资格。”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Andy觉得奇怪，“你跟他很熟吗？”

　　“他……”叶宁一时语塞。

　　“不过，他确实没有。”Andy笑了。

　　叶宁气结，“你等着，我这就举报。”

　　Andy很淡定：“拜托你最好不要，最近我们比较缺人手，他已经在参加培训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他只做一些非技术性的打杂工作，除非他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否则你举报也没有用的。”

　　“你……”叶宁简直被气昏了头。

　　Andy拿出预约表，“下次康复，给你约后天吧。”

　　“我……”叶宁憋了半晌，也没说出什么来。

　　Andy大笔一挥，“如果你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