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经年》苏打兮兮

83、全身上下嘴最硬

　　那些人走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子，他上下打量着二人，鼻子里一声冷哼，“你俩命够大的。”

　　“哥们儿，不管你们什么来路，不管什么事儿，都好商量。”梁顾说：“他的腿受伤了，需要赶紧救治，先送他去医院。”

　　络腮胡子看了看叶宁的伤腿，不为所动，甚至撇嘴冷笑，“一条腿而已，待会儿有没有命还不知道呢，就别费那事了。”

　　梁顾怒目暴喝：“我说送他去医院！”

　　那人后退一步，“咔哒”一声，手里的枪直指梁顾胸口。

　　叶宁在梁顾耳边小声儿说：“人在屋檐下，低头，低头。”他打起精神，“大哥息怒，不知您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算你识相。”络腮胡子仰起头，鼻孔朝天，“我们只是想请你们走一趟罢了。”

　　“去哪里？”

　　“有人要见你们。”

　　“谁？”

　　“见着了就知道了。”

　　***

　　他们被反绑了双手，蒙上眼罩，带上了车。

　　车子在路上疾驰，叶宁一开始还企图凭感觉记住车行的路线和方向，可是他太虚弱了，脑子跟不上，一阵阵地发晕，只好放弃了。

　　“你的腿怎么样？还行吗？”梁顾忧心忡忡地问他。

　　叶宁额头上冒出冷汗，“疼，不过我能忍。”

　　他凑近梁顾的耳朵，轻声说：“那个胡子哥我看着眼熟，我一时想不起来，但我肯定见过他。待会儿见机行事……”

　　“别怕，萧老板和阿东联系不到我们，一定会找我们的。”

　　“嗯，我不怕。”叶宁歪了头，靠在梁顾肩膀。

　　***

　　车子在一处海滨别墅停下了。

　　那些人将他们揪下车，一个人押着梁顾，用枪顶着他的背，两个人架起叶宁，拖着他往别墅里走。

　　宽阔空旷的房间里，他们被扔在了地上。

　　叶宁吃痛，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梁顾断喝：“别碰他的腿！”

　　屋子里好安静，许久，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把他们解开吧。”

　　有人上前解了他们手上的绳子，摘了眼罩。

　　光线太亮，叶宁被晃得眯了眼睛，他适应了半天，费力地对上焦距，看清了对面的人——

　　他一脸震惊，“阮……阮先生？”

　　阮雄硕大的块头，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他本来就是个凶神恶煞的长相，此刻阴沉着一张脸，实在是太吓人了。

　　叶宁努力保持镇定，“阮先生，您找我们来，是有什么事吗？”

　　阮雄冷冷地看着他，满目仇恨。

　　“不会是因为……分赃不均吧？”叶宁小心地解释：“当初就跟您说好了的，事儿成了是一个价钱，事儿没成，那就是另外的价钱。据我所知，您的那份儿，萧老板已经付清了，虽然可能跟您的预期有差距，但萧老板已经很大方了。您要是为了这个找我算账，那我就太冤枉了，您要知道，当时要不是小伍叛变，这事儿可就成了……”

　　梁顾在旁边听明白了，叶宁说的就是他们合伙坑自己那事儿，什么成不成的，听得他心里直窝火。

　　“你还有脸跟我提小伍！”阮雄一拍椅子扶手，怒吼道。

　　叶宁吓了一跳，“小伍，小伍怎么了？”

　　阮雄一挥手，保镖按下墙上的按钮，他身后的帘子徐徐打开——

　　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子后的房间内，放置了一张白色的病床。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人剃去了头发，头上缠着绷带，悄无声息地闭着眼睛，周身插着乱七八糟的管子，连着各种仪器。

　　“那是小伍吗？”叶宁懵了，“小伍怎么会在这儿，他到底怎么了？”他忽然激动起来，拖着伤腿就往前爬，“你让我看看他——”

　　“别他妈乱动！”络腮胡子上去一脚蹬在叶宁的肩膀，把他踢了个趔趄。“你干什么！”梁顾心疼地接住叶宁，挡在他前面，和络腮胡子怒目相视。

　　“他为了逃命，跑去了大南边。”阮雄起身，踱了几步，看着床上的小伍，缓缓开口：“他摔伤了脑袋，我万里迢迢把他带回来的。”

　　“小伍……”叶宁满脸的哀伤与不可思议。

　　“他状态很不稳定，时好时坏。医生说很不乐观，这几天如果运气好，能醒过来，如果再拖下去，情况就不妙了。”阮雄悲痛万分。

　　叶宁脱力地瘫坐在地，“怎么会这样……”

　　“所以我把他接回了家，我要天天看着他，”阮雄的眼神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温情，“这孩子，从小就没有家……”

　　“等会儿。”梁顾听得云里雾里，“他跟你，有关系吗？”

　　阮雄回过头，双眼血红，青筋暴起，“他是我儿子！”

　　叶宁和梁顾被吓得震了一震，叶宁更是惊骇地睁大了眼睛——他听说过阮雄在找亲生儿子，还以为是江湖上的传言玩笑，没想到是真的，而且，竟然会是小伍……

　　他汗毛一根根倒竖，流了一身的冷汗。

　　“线索来得太晚了，如果能早一点……”阮雄扼腕叹息，痛悔不已。

　　“都是你们，都是因为你们搞这些幺蛾子，小伍才会有今天！”他怒从心起，指着着叶宁和梁顾，狠狠地咬牙切齿，“如果小伍有什么闪失，你们两个，等着给他陪葬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梁顾冷冷地反驳：“如果不是他背叛，根本不会有此下场。而且当初下追杀令的人可是你，要不是我帮他逃出去，他早就死在你这个亲爹手上了。”

　　“你闭嘴！”阮雄恼羞成怒，目眦尽裂。

　　“梁顾，别说了。”叶宁扳着他的肩膀，“别说了。”

　　他蹭到梁顾前面，把梁顾挡在身后，“阮老爹，都是我的错，我的责任我来担，跟梁顾没关系……”

　　“你胡说什么？！”梁顾拉住他。

　　“所有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太任性了……可我是真心把小伍当弟弟一样看待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叶宁眼巴巴地看着阮雄，“阮老爹，拜托你，让我看看小伍吧，让我看看他。”

　　阮雄胸腔剧烈地起伏，他犹疑地看着叶宁，思忖片刻，点了头。

　　两个人过来想要架起叶宁，梁顾起身拦住他们，“我来。”

　　络腮胡子一瞪眼睛，凶狠地呵斥他，“你别动！”

　　叶宁拍拍梁顾的手背，暗示他冷静，“没事，没事的。”

　　梁顾不想给叶宁惹麻烦，只好作罢，他担忧地看着叶宁，被那两个人粗鲁地架起来，扔到小伍的床前。

　　小伍平静地睡着，苍白的脸庞还透着稚气，只是两腮塌陷，形容枯槁，像风中凋零的落叶，一点生气也没有了。

　　叶宁眼睛一眨，眼泪吧嗒掉下来——那个朝他没心没肺地傻笑、发誓说要保护他的少年，去哪儿了？如花一样的青春，本该热烈绽放的生命啊……

　　叶宁握住小伍的手，那手已不似往日火热，变得温凉，甚至能感受到生机与热量在一点一点流走。他心痛至极，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对不起啊，小伍……我千不该万不该，把你卷进来，对不起……”他泣不成声，“早知道会这样，我宁愿那时答应你，跟你走……都怪我，我太自私，我不该有执念，对不起……小伍，我发誓，我没生你的气，你别怕。你醒过来吧，你还是我的好弟弟，我希望你好好的，你醒过来好不好……”

　　阮雄隔着玻璃，听着，咬紧牙关，慢慢湿了眼眶。

　　一个手下匆匆走进来，交给络腮胡子一部手机，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络腮胡子来到阮雄背后，弓背弯腰，小心地将手机双手呈上，“大哥，小伍，哦不，少爷的手机修好了。”

　　阮雄回过头，愣了片刻，接过手机，拿在手里。

　　“可以开机了，数据都在，没有丢失。”络腮胡子补充道。

　　阮雄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指划开了屏幕。

　　壁纸是叶宁不经意间的回眸，笑容灿烂，阮雄皱了眉，看了许久。他点开相册，里面除了一些美食和风景的照片，其余大部分都和叶宁有关。在和叶宁的自拍合影里，小伍亲密搂着叶宁的肩膀，表情或搞怪或大笑，一张年少的脸，意气风发，清澈纯真……

　　梁顾观察着阮雄，将他神色的变化尽收眼底。他轻声开口：“你知道叶宁对小伍有多好吗？这个手机，是叶宁给他买的。”

　　阮雄抬起头，看向梁顾，眼神迷茫。

　　梁顾接着说下去：“这是年轻人中间最流行的牌子，很难买到，叶宁费尽周折买了送给他；他过生日那一天，唯一的一条祝福，是叶宁给他发的；他为帮派打架受了伤，想要像往常一样自己挺过去，是叶宁揪着他的耳朵，非逼他去医院治伤；为了让他有更好的前程，叶宁甚至给他报名了技校，交了三年的学费……”

　　阮雄神情流露出疑惑与警惕，“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这些都是小伍亲口告诉我的。他找到我，要我帮他逃走，为了让我明白他是如何走错这一步的，他把一切原原本本地讲给我听。”梁顾继续说：“他之所以绑架叶宁，是因为担心计划再进行下去，叶宁会有危险。于是他抛弃了一切，钱不要了，帮派的地位也不要了，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带叶宁走，想要用他单薄的羽翼护叶宁周全……”

　　阮雄眯了眼睛，大受震动。

　　“所以，阮先生，你能理解小伍的感受吗？他虽然出卖了叶宁，但那是在极端的恐惧混乱之中做出的决定，当时他就后悔了，他甚至跪在地上求我放过叶宁。”梁顾向阮雄迈近一步，加重了语气：“我说这么多，是为了证明，小伍对叶宁充满了愧疚，他对叶宁的感情依然真挚。假如你今天做了对叶宁不利的事，等小伍醒过来，我保证，他不会原谅你的。”

　　阮雄僵在原地，思索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姑且暂时相信你。”

　　梁顾乘胜追击，“我知道，你这么不客气地绑我们过来，无非是气不过，想要给小伍要一个说法。但是，你这个当父亲的没尽到责任，叶宁可是给了小伍兄长一样的关爱，按道理，你应该感谢叶宁才对。而且你从一开始，心里就清楚，这笔账，完全算到叶宁头上，根本就不公平。”

　　阮雄被戳中痛处，脸色阴晴不定，却终是无话可说。

　　突然，房间里传来叶宁激动的声音，“阮老爹！快，快来！快点！”

　　阮雄看了一眼梁顾，转身冲进隔间。梁顾楞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叶宁看着阮雄，面露狂喜，声音都变了调：“小伍在握我的手，他在用力！”

　　阮雄心头剧烈一颤，他走近病床，看个究竟。

　　小伍的眼皮儿开始缓慢地眨动，虽然很微弱，但明显地想要努力睁开眼睛，慢慢地，有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下来。

　　叶宁凑近小伍的耳朵，“小伍！小伍！你听见我说话了！你能听见对不对？！”他用力握住小伍的手，“小伍，小伍，你快点醒来吧，你找到家人了，你快点醒来，你有家了！”

　　阮雄激动得老泪纵横，他抹了一把脸，大喊：“叫医生，快叫医生！”

　　两名待命的医生匆匆走进来，查看小伍的情况。

　　叶宁为了让出空间，松开小伍的手，后退，再后退。他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一只大手搂过他的肩膀，另一只手臂将他用力托起，下一秒，他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梁顾抱着叶宁，大声正色道：“阮先生，叶宁需要治伤，马上！”

　　阮雄反应过来，忙不迭指挥手下，“好好好，快，你们几个，赶紧安排。”

　　***

　　去医院的路上，叶宁靠在梁顾怀里，脸色发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梁顾心疼极了，不停地催促司机加快速度。

　　“我没事。”叶宁勉强笑笑。

　　“嘴真硬，还逞强。”梁顾埋怨他。

　　“我在里面的时候，你跟阮老大说什么了？”叶宁问。

　　“说你对小伍有多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他不要为难你。当然，也小小地威胁了他一下。”梁顾回答。

　　叶宁沉默许久，“我知道，报仇一定是有代价的，只是没想到，这代价，会落到小伍身上。”

　　“后悔了？”梁顾问他。

　　“后悔了。”叶宁点头，“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该费这么大劲。偷偷溜回来，找个没人的地方捅你一刀，皆大欢喜。”

　　梁顾一口气噎住，半晌，“你全身上下就嘴最硬，关键时刻，你不还是挺在意我的？”

　　“别臭美了，那是情况特殊。”叶宁闭上眼睛，虚弱地笑，“回去以后，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

　　梁顾不知道叶宁这句是玩笑，还是真心的。他在心里琢磨了半天，却终是闭了嘴，什么也没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