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经年》苏打兮兮

82、不原谅，也没关系

　　梁顾的车在猛烈的撞击之下飞起来，落下了山坡，几个翻滚之后，卡在了一处沟壑里，不动了……

　　叶宁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挤在狭窄变形的驾驶室里，车窗玻璃全都碎掉了，周围弥漫着呛鼻的烟尘和烧焦的味道。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还好，还能动。他扶着脑袋，感觉脑浆子都被晃匀了，昏昏沉沉地直想吐。浑身上下都是麻木的，也不知道哪里在疼，反正就是疼，脸上潮乎乎的有东西流下来，他摸了一把，一手的血。

　　他看向驾驶位，是空的，他懵了片刻，梁顾……梁顾呢？

　　他惊慌地四下张望，发现梁顾伏在不远处的草丛里，一动不动。

　　“梁顾！”叶宁想要推开车门，车门早已变了形，根本打不开。他拼了命从车窗里往外爬，窗子四周扭曲凸起的钢板，划破了他的手臂，在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

　　叶宁爬出车外，想站起来，突然在半途倒了下去，他这才发现左腿不听使唤，他心慌慌地低头看，下半截左腿已经血肉模糊，根本用不上力。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要赶紧去查看梁顾，靠着双手和一条腿，他终于蹭到了梁顾身边。

　　梁顾双目紧闭，半张脸上都是血。

　　“梁顾，梁顾！”叶宁猛拍梁顾的脸，梁顾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上下摸索，还好，没有明显的外伤。他颤抖着凑近梁顾，仔细观察，呼吸没了，脉搏也摸不到，叶宁脑子里轰隆一声，马上将梁顾放平，十指交握，掌根重叠，开始给梁顾做心外按压。

　　1、2、3、4……他在心里默数着，数够了三十下，又捏住梁顾的鼻子，嘴对嘴地给他做人工呼吸。

　　他心急如焚地重复着这两个步骤，喊着梁顾的名字，“梁顾你快醒醒，快醒醒！”

　　叶宁做了好几组，梁顾依旧毫无反应。感到自己的力气正在流失，叶宁慌了，永远失去梁顾的恐惧瞬间击垮了他，他带着哭腔大喊：“梁顾，醒过来，快点醒过来啊！”

　　“梁顾，我不跟你闹了，我错了，对不起梁顾，对不起……你醒过来吧，梁顾，你醒过来，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梁顾我求你了……”眼泪不知何时挂满了叶宁的脸，一滴一滴掉落在梁顾脸上。

　　“我刚才也不想对你冷冰冰的，我是故意装的，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叶宁真的没力气了，他越来越虚弱，按压的力度也越来越轻，他绝望地哭着：“哥，我叫你哥还不行吗？我没劲儿了，你帮帮忙吧，哥，求你了，你别吓唬我……”

　　梁顾突然猛地睁大眼睛，胸腔拱起，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叶宁愣了一秒，欣喜若狂，“梁顾……”

　　梁顾大口喘着，还没回过神来。

　　叶宁赶紧上去给他摩挲胸口，梁顾缓了一会儿，忽然握住了叶宁的手，他挣扎着坐起来，直直地看着叶宁，眼神里流露出惊惶与恐惧——

　　对视许久，梁顾一把抱住叶宁，抱得死死的，“叶宁！”

　　叶宁也回抱他，他们紧紧地拥抱，勒得对方喘不过气。

　　梁顾心头涌起劫后余生的庆幸，“我们还活着，太好了，还活着。”

　　“你刚才吓死我了……”叶宁眼泪又往上涌。

　　梁顾放开叶宁，心疼地拨开他额前被血浸湿的头发，“我都听见了。”

　　“你听见什么了？”

　　“听见你哭，听见你叫哥，听见你求我……”

　　叶宁忽然低下头，脸上红了，“我太着急了，语无伦次，我胡说的。”

　　梁顾看着他，半天，笑了。

　　见梁顾穿得单薄，叶宁敞开衣领，把大衣脱下来，“你冷不冷？我把衣服给你。”

　　梁顾拦住他，“我不用，你快穿好。”

　　他回头看了看那辆四脚朝天已经报废的车，叹气，“报警吧。”他在身上摸来摸去，“我手机呢？”

　　叶宁这才想起来他们该求救了，他赶紧从口袋掏出自己的手机，可是手机屏幕已经碎裂成蛛网，不管他怎么捣鼓，依然一片漆黑。

　　“完蛋了，摔坏了。”叶宁泄了气。

　　“我去找我的。”梁顾手脚并用，艰难地爬起，他先探头到车里翻了一通，又在附近找了一圈，但一无所获。

　　他环顾四周，发现他们身处一片洼地，周围都是高高的树，“没办法了，我们得自己走出去了。”

　　“你走吧，走出去叫救援，我在这儿等你。”叶宁说。

　　“为什么？”

　　叶宁看向自己的左腿，“我的腿……不能动了。”

　　梁顾蹲下去，叶宁腿上的伤势让他心惊，他轻轻触碰叶宁的腿，“什么感觉？”

　　“很疼，用不上力。”叶宁说。

　　看来情况比他想得要严重，梁顾没有丝毫犹豫，他背对着叶宁，蹲下，“来，到我背上来。”

　　“可是这样你也走不远的。”

　　“能走多远走多远，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下。天气这么冷，你留在这儿会失温的。”

　　叶宁还是不动。

　　“乖，上来吧。”梁顾劝道：“我不可能丢下你，这辈子都不会，你要是不上来，我就只能留在这儿陪你了。”

　　“……”叶宁把手搭上梁顾的肩膀，梁顾用力一颠，他稳稳地背落在了梁顾背上。

　　梁顾的背结实宽厚，带来充足的安全感，叶宁忍不住把脸颊贴紧梁顾的耳侧，贪婪地汲取一点温暖。

　　梁顾看了看山坡的位置，确定了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

　　“你觉得那些人是什么人？”叶宁问。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想不出来，有谁这么想置我们于死地。”

　　叶宁也没想明白，看那架势，简直像仇家来寻仇的，可是他们最近并没有得罪谁啊。

　　“别想那么多了，留着点精神，先走出去再说。”梁顾说。

　　叶宁因为失血过多，有点发晕，为了不让他睡过去，梁顾拼命地找话和他说。

　　“放心，你的腿不会有事的。”梁顾安慰他。

　　“我不在乎。”叶宁说。

　　梁顾听了，心里难受，好半天，他轻声问：“你当年，是不是也受了很重的伤？”

　　“四肢骨折，内脏破裂，一只眼睛差点失明。”叶宁停顿片刻：“我做了好多次手术，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梁顾心中绞痛，不由收紧了托着叶宁的手，“你在欧洲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很充实。一边康复，一边读书。有时间就去学很多新的东西，语言、戏剧、表演、格斗、心理学，乱七八糟，什么都学。”

　　梁顾听着，苦笑，“学这么多，是为了报仇做准备吗？”

　　“也是，也不是。”叶宁叹了口气，“痛苦的日子那么漫长，总要做点事情去打发。”

　　“你那么聪明，学什么都又快又好。”梁顾感慨道：“你设计这一场戏，也挺精彩。事了拂衣去，留下我一个人独自凌乱，这后劲儿，够大的。”

　　“你这算是夸我？”叶宁问。

　　梁顾一笑，“我就是觉得，你挺狠的。”

　　“我也觉得我做得不错，谢谢夸奖。”叶宁真诚道谢。

　　梁顾被叶宁的大言不惭逗笑了，可是笑着笑着，他笑不出了，神情慢慢变得严肃伤感。

　　“叶宁，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如果我们能走出去，你可不可以……”梁顾有些气短，“你可不可以，别生我的气了？”他缓慢地说道：“我当年，的确做了很多傻事，可那是因为我蠢，不是因为我坏……你能不能看在，看在我真心悔过的份上，原谅我一次？”

　　叶宁张了嘴，那个发音却在喉咙里哽住了。

　　等不到叶宁的回答，梁顾笑了，“没关系，你不原谅我，没关系的。”

　　叶宁真恨自己，“好”字明明就在嘴边，可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为什么……他皱了眉头，眼泪不听话地涌出来。

　　“别哭啊，叶宁，别哭。”梁顾哄他，“你一哭，我就心疼。”

　　叶宁哭得更厉害了，一抽一抽的。

　　“好了，好了，不原谅也没关系。你恨我，我也觉得挺好的，最起码，你还没忘了我，我可以慢慢等嘛……”

　　叶宁听了，慢慢搂紧梁顾的脖子，泪水流进他衣领里。

　　“乖啊，别哭了。”梁顾抬头向前看去，“我们一定可以走出去的，你看，你看，前面有光了……”

　　不远处，山坡顶上，公路边，出现了几个人影，还有散乱的光向他们照过来。

　　太好了，终于得救了……

　　然而，梁顾和叶宁心头的喜悦还来不及放大，就僵在了原地——他们惊愕地发现，那些人的手里，除了手电筒，还有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