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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时光它不听话,总催着人长大 ...

  •   苻榣回到家,父母均不在家,偶尔会有这种同时加班的情况出现。苻榣没有在意,兴高采烈地打开电视。
      母亲规定上学期间每天看电视不能超过一个小时,而且只能看中央一台五点半开始的动画片和七点开始的新闻联播,难得母亲不在,还不得赶紧偷着大饱眼福。
      《情深深雨蒙蒙》正在热播,王雪琴柳眉倒竖,拍着傅文佩的家门:“你开门,你开门,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抢男人,怎么没本事开门呐!”
      苻榣一个激灵,跑到门口静静听了下,门外楼梯静悄悄的,还好,还没回来。看了下墙上的挂钟,快十点了,怎么还没回来?
      一般加班到很晚的话,母亲会托人带个话,给她一点零钱,让她买点东西吃,或者提前给她在冰箱里留饭了。今天也许忙忘了,什么也没有。
      看电视剧看入迷了,苻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肚子已经饿瘪了。
      小区门口的小卖部挂着一个老旧的昏黄白炽灯,苻榣跑过去,手心里亮出一个硬币:“白老头,一包福满多。”
      高高的柜台后面冒出一个圆圆的脑袋,似乎冷哼了一下,又低头打开玻璃柜门,用仅剩的一只左手去拿方便面。
      “老头”其实并不老,四十多的样子,地中海的头发,肚子上的赘肉多得垒成了三圈,只有一只左手,右手只到手腕处,听大人在背后议论过,说这老头年轻的时候出老千,被捉住当场切掉了右手。
      老头脾气古怪,不像别的店老板笑脸迎人,也不喜欢小孩叫他“叔叔”或“爷爷”,小区里的小孩都叫他“白老头”。
      因为那段不知真假的过去,小区里的家长都不让自家的小孩去小卖部,生怕自家小孩被骗或者沾染什么不好的习气。
      可小卖部依然非常受小孩欢迎。一角钱一片的辣条,一角钱一个的冷冻果冻,五角钱两米的橡皮筋,两块钱一小袋弹珠……时兴的小零食、小玩具应有尽有,吸引着小孩口袋里的零钱。有时候白老头心情好,还会变魔术给小孩看,一只左手依然灵巧,小孩围着他仔细查看,都找不出老头手里刚刚消失的野花去哪了。
      自苻榣有记忆起,老头就在那了。朱子昂常常拉着她去缠着老头变魔术,却怎么也找不出老头的破绽。老头也教过苻榣几个扑克牌魔术,背后的原理都跟数学有关,可远远没有凭空变物或者让手里的野花消失神奇,而这种魔术,老头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教的。

      苻榣烧了开水,门这时候开了,母亲一脸倦容走了进来,苻榣看着门口空空,开口问道:“妈妈,爸爸呢?”
      母亲仿若未闻,只是低头换鞋,走到餐桌前倒水。
      苻榣有些心虚,餐桌上放着刚拆开的方便面,母亲平时是不让她吃这种“垃圾食品”的,来不及做饭时会让她吃点饼干。
      “妈妈,爸爸在加班吗?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回来了。”
      “啊,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以后也不回来了。”
      “为什么?”
      “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母亲几乎是喊着说出口,重重地往餐桌上一拍,玻璃杯在桌角不稳的餐桌的剧烈晃动下滑向地面,刚倒出的开水在地面上四溅,苻榣哭了起来。
      母亲这才惊醒一样,慌忙把苻榣抱到水龙头下冲洗,还好离得远,冷水冲了会儿只看见一点红。
      母亲拿起包,要带苻榣去医院,苻榣不动:“妈妈,爸爸呢?”
      “榣榣,是妈妈不好,怎么能烫到你呢?”母亲不答,匆忙地给苻榣穿外套。
      “妈妈,我没事,爸爸呢?”
      “爸爸……爸爸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以后榣榣和妈妈一起生活,好吗?”
      “爸爸为什么走了,为什么不回来?”
      “榣榣……”
      苻榣觉得身上被开水溅到的几个红点火辣辣地烫了起来,泪眼朦胧里,她似乎看见一向强势的母亲神容哀戚,眼角挂了晶莹的泪珠。

      接下来的日子里,家里陆续来了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的亲戚,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婶婶、两个小姨和舅舅,都来了。
      苻榣被关进房间里,紧紧的贴在房门的缝隙处,大人却有意的压低声音,只偶尔传来几个无法拼凑的词语。
      他们来了又走了,只留下母亲单做在客厅的沙发上,背似乎也佝偻了。
      父亲真的没再回来,又或许是在苻榣上学时回来过。苻榣照常上学、放学,母亲也一如往常的下班后做着可口的菜肴,电视也只能看五点半的动画梦工场和七点的新闻联播。
      苻榣比平时沉默了一点,江若一脸担忧:“榣榣,你怎么了?”
      朱子昂戳戳江若的后背,对她眨眨眼,努着嘴示意她出去说。
      “我听我爸妈说,苻榣爸妈离婚了。”朱子昂贴着江若的耳朵小声地说。
      “离婚?”
      “嘘!”朱子昂食指贴着嘴巴。
      江若在后门口的走廊外看着苻榣的背影,瘦弱单薄,却端坐得很直。

      苻榣还是见到了父亲,在一个多星期后的大课间。他带着一套八册的数独,递给苻榣。这是早前答应苻榣却一直没兑现的礼物。
      父亲看着比以前憔悴了不少,嘴边也没有惯常的笑意,摸着苻榣的头:“榣榣,好好学习。”
      “爸爸,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榣榣,大人的事与你无关,听到什么都不要理会。”
      “爸爸,你和妈妈离婚了吗?”
      “榣榣,爸爸妈妈不太合适,不能一起生活了。”父亲顿了顿,“你和妈妈好好生活。”
      “爸爸,为什么?你和妈妈明明很般配,你们从来不吵架的,为什么不能一起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父亲没再说话,眼里似有痛楚,听着苻榣一句句的质问和越来越哽咽的为什么。
      末了,父亲蹲下来,双手搭在苻榣的肩膀上:“榣榣,爸爸要走了。”
      苻榣丢掉手上的一套数独,指着父亲:“你走。”
      面对女儿的撒泼,父亲没有更多的言语动作,只是深深看了女儿一眼,就转过身离开。
      远处,有一个远得看不清面孔的女人,在父亲路过时揽过他的手臂,只留下一个长发飘飘的背影,这也让苻榣很多年都讨厌“黑长直”的发型。
      苻榣最终还是捡了父亲留给他的数独,转身回教室。
      江若担忧地张望着,看到苻榣回来立刻迎上去,牵着她却不知说什么。
      舒朗几天没来上学了,朱子昂在操场打完篮球回来,拉开椅背,椅子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苻榣皱了皱眉。
      江若转头睨了朱子昂一眼:“小点声。”
      朱子昂正要耍嘴皮子,看着江若,又看了一眼苻榣,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苻榣最近有了一个新的爱好,就是做数独,一套八册,从低阶到中阶到高阶,忙得不亦乐乎,沉浸在数字的世界,想不起其他事情。
      数学老师姓赵,有一头漂亮的大波浪卷发。赵老师从苻榣一年级一路带到四年级,一惯严厉,看着毫不遮掩开小差的苻榣,没说什么,只在最后下课时,清了清嗓子说:“下周就期中考试了,某些同学要抓紧复习了,学习是头等要事,不要被其他事情影响。”
      说完若有似无的瞥了苻榣一眼,转身回办公室了。
      陈可乐却敏感的察觉到了,神神秘秘地招呼了几个人头聚集过来:“我跟你说……”
      离婚在当时不算小事,苻榣的父亲在当地国土局又算是二把手,从体制内离职,与妻子离婚,这样的“新闻”在榣水县这个小地方迅速地传播开来,孩子也有样学样地学着大人的语调:
      “听说是跟一个女人跑了,造孽哟,留下这么大一个孩子,孤儿寡母的。”
      “听说那孩子成绩很好呢,这下惨了,没爹的孩子以后指不定怎么混呢。”
      “……”
      朱子昂一脚踹翻了陈可乐的椅子,陈可乐吃痛:“你干什么!我又没说你,你急着出什么头!”
      “你干什么,我又没打你,你被椅子绊了一下,狗叫什么!长舌妇。”
      陈可乐脸刷地红了,过来追着朱子昂打。
      朱子昂个子不高,身形灵巧,在课桌之间来回躲避,愣是没让陈可乐近身。陈可乐急了,拿起旁边的一本书边跑边要砸过去。
      江若适时地伸出一只脚,陈可乐被绊倒在地,起来一看是江若,却没再继续,爱四处打听声音响亮的嘴巴此时却嗫嚅了:“江若,你也……欺负我……”
      一场闹剧在上课铃声里结束,窃窃私语的人却更多了。
      苻榣置若罔闻,只专心跟眼前的数字做斗争。
      课后,江若去厕所的间隙,陈可乐把手拍在苻榣的课桌上:“苻榣,我妈说,你当不了第一了,离婚家庭的小孩没心思学习的。”
      苻榣抬头看了陈可乐一眼,平静无波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又低下头继续她的“数字斗争”。
      陈可乐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更恼怒了:“我妈说得对,离异家庭的小孩就是古怪。”
      “你妈说,你妈说,你妈是袋鼠吗,怀里抱你这么一个好大儿。”朱子昂从教室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三个旺旺碎冰冰。
      “你……”陈可乐瞥到从卫生间回来的江若,闭上嘴巴回到自己的座位。
      “喏,本少爷今天大气,不跟你分一个了,给你一整个。”朱子昂坐到江若位置上给苻榣递了一个碎冰冰,苻榣头也没抬,只是接过,撕开包装,吮吸起来。
      “若若,苻榣都不理我。”
      江若接过朱子昂递给他的一个碎冰冰,看着他撒娇的委屈样:“我也不想理你,让开。”
      “哎哟,遵命遵命,大小姐们。”
      朱子昂回到自己座位,又看向旁边的空位:“也不知道舒朗这家伙怎么回事,好几天没来了。”
      第二周,期中考试结束,苻榣并没有像陈可乐期待的那样跌落第一名的宝座,不仅总分第一,三门单科第一,还拿了数学、英语双满分。苻榣又成了别人家长嘴里的“别人家小孩”,只是这个“别人”有个后缀:别人父母都离婚了都没影响学习,你看看你!
      陈可乐委屈的嘟着嘴,看着眼前拿着他试卷很铁不成钢的妈妈,明明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母亲看了苻榣的成绩单,只是淡淡的说:“下次要保持。”
      似乎永远都得不到一句赞赏,而那个会出来表扬她的人却离开了。

      深秋的太阳暖洋洋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白老头没坐在柜台后,穿着汗衫还像夏天一样露着大肚皮坐在小卖部门口晒太阳。
      苻榣蹲在一旁,拿苍蝇拍打着苍蝇,地上一片残尸。
      “准头不错。”
      苻榣眼前落下一个影子,抬头,是逆光看不清眉眼的舒朗。
      舒朗买了两瓶健力宝,递给苻榣一瓶。
      “你怎么这么久没来上学?”苻榣接过,麻利地抠开拉环。
      “奶奶去世了,我回去送行。”舒朗在苻榣身边坐下,也拉开拉环。
      “嗞——”气压减小,二氧化碳从饮料里冒出声音。
      苻榣转头看向舒朗,却看不出悲伤的表情。
      可悲伤,很多时候都不会挂在脸上。
      沉默了一阵,舒朗说:“你呢,还好吗?”
      “我不是挺好的,期中考了第一名,数英双百,下周一升旗还要站在国旗下讲话。”苻榣笑着,避重就轻,不想探究舒朗问的到底是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空气里只有苻榣有一下没一下的拍苍蝇声。
      “奶奶在时,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来看她,她死了,那些见都没见过的人,哭得却很伤心,可他们抹了把脸,又笑着开席。我看不懂。”
      舒朗只是平静的诉说,苻榣却察觉到话语里的隐痛。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苻榣也淡淡道。
      白老头斜睨了身旁的两个小孩一眼,又继续闭着眼假寐。
      深秋的太阳很快就不再温暖,一阵风带来了些许凉意,卷起了地上的落叶,落叶在离地十几厘米的高度打着旋,却无法再回到树上。树影婆娑,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低低的呜咽。

      “走吧。”苻榣站起身。
      “去哪?”舒朗抬头。
      “去药店。”苻榣顿了顿,“我妈之前被烫伤了,她没顾着自己,我也才发现,她手上、脚上长了几个水泡。”
      苻榣是把成绩单给母亲看时才发现发现母亲手上的水泡,她这才想起来,明明是母亲离餐桌更近啊,她什么都没说却立刻把她抱到水龙头底下冲凉。
      她沉浸在父亲离去的忧伤里,十几天却从没注意过母亲的手。甚至有些恨恨的想,是不是母亲太过强势,又不爱打扮自己,父亲才执意离开的,什么都没带走,房子和钱都留下了,几乎是以决绝的姿态走的。
      一想到那个长发飘飘的背影,苻榣又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
      母亲有什么错呢?一切都是那个男人不懂珍惜,不负责任!
      怨恨背后,又还是会怀念那个不善言辞,有着温和笑意的身影。会带着她打开电脑,在她玩扫雷的时候替她把风以防妈妈发现;会在她玩蜘蛛纸牌的时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时不时说一句“不行,再移下去要进入死胡同了”,让她冥思苦想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会在母亲教育她时,笑眯眯出来打圆场,说一句“是吗,我看榣榣挺好的嘛”……

      苻榣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埋在土里,一声惊雷过后,潮湿袭来,她不可抑制地往上挣扎,一节一节,每多出一节都是折翼般的痛苦。
      她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越来越高,成了挺拔苍翠的绿竹,她却哭了。
      不要,不要长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时光它不听话,总催着人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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