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屑》启炎露

8、痕迹

　　四面窗帘厚重，将窗外的光线挡得严实，丝毫透不进来。

　　毁容以后，陆言之遣散了司机厨师和保姆们，就常把窗帘这么遮着，同时把自己封闭在一方小天地中。

　　至少这片小天地里，不会看到也听不到网上那些污言秽语和冷嘲热讽。

　　茶几和地毯上的泡面桶只剩残汤，陆言之躺在皮沙发上死气沉沉，一只手臂垂下触地，另一只盖着眼睛。若非偶然的抽泣，真让人觉得不像个活物。

　　门被推开缝隙，一道人影悄悄走近。

　　陆言之听到了，没动。

　　直到那人小心翼翼地拉开所有窗帘，收拾完他周围的狼藉，沙发便轻轻陷下去一角：“言之，你看看我。”

　　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陆言之移开手臂，见那人眼圈红了一圈，泫然欲泣的，可怜可爱。

　　他叹了口气，于是直起身把人揽入怀里，头埋在对方脖颈处：“阿驯。”

　　姚驯嗅着熟悉的陆言之的气味，吸了吸鼻子：“去旅行吧，你和我一起。”

　　陆言之撤回身体，脸颊侧偏，伤痕对准了姚驯，在窗子透进来的光线的照射下狰狞可怖：“我就顶着这张人见人厌的脸旅行吗？”

　　姚驯不知如何回答才不伤到他。半晌，轻声：“言之，你才27岁，还那么年轻。人生不止演戏，人生还有很长。”

　　“我为当上三金影帝付出了一切。”陆言之低声喃喃，“如果没有冯维邦……如果没有冯维邦……”

　　姚驯心疼地看着他。

　　在影坛，陆冯之争并非什么秘密。

　　同年出道，同时爆红，同样年纪轻轻即获金鸡影帝。

　　陆言之清俊，冯维邦绝艳，一淡一浓两系神颜，不同的魅力，两家粉丝也撕得如火如荼，各显神通。

　　或许是针锋相对的关系，又或许是掩饰得太好，冯维邦对陆言之那些隐秘又病态的心思，陆言之本人毫不知情。

　　如果那件难以启齿的事没有发生……

　　刚从暗无天日的囚禁中获救时，陆言之的精神几临崩溃，甚至连姚驯都不肯见。

　　那场以羞辱为目的的蹂躏，冯维邦在他左脸留下足足三寸长的划痕。

　　他赶走来凑热闹的记者和曾经亲近的所有人，用窗帘造出只有自己的黑洞似的世界，像只鹌鹑一样在小窝躲着不愿出来。

　　姚驯于门外肝肠寸断，哭至昏厥才终于等到陆言之开门。

　　两人面对面坐着，陆言之先错开视线，把以往被无数粉丝和路人夸过的脸藏进阴影里，开口却是：“你还会喜欢我吗？”

　　抬手摸摸陆言之缠满绷带的面部，姚驯回答的也不相关：“很疼吧？”

　　“发生这样的事就不可能复出了。”陆言之竭尽全力保持冷静，“从片场拼命赶回来的吧？你也有你的生活啊。我现在既没有事业，也没有容貌，只想听一句话，阿驯，你还喜欢我吗？”

　　回应他的是姚驯的拥抱，温柔得就如从前无数次的拥抱那样：“我爱你，从不只爱你的美貌和头衔。”

　　初相识，陆言之十七岁，姚驯十四。

　　陆言之关注姚驯，一是因为同乡，二是因为演技。

　　姚驯和陆言之一样作为童星出道，台词功底不俗，声、形、表方面也可圈可点，圈里诸多大佬颇为看重他。

　　虽然彼此早有所耳闻，但真正现实中碰面还是因为合作的一部历史电影，陆言之和姚驯分别饰演男主角的青少年时期。

　　杀青宴后，陆言之被有些羞涩的姚驯拉住要了合照和签名。

　　这孩子竟然是自己的真爱粉，这是彼时尚未成名的陆言之最意外的。

　　他二十一岁提名金鸡奖最佳男主角落选，刚成为某部电视剧男主担的姚驯发来安慰的讯息，他甚至不知道姚驯怎么有他的手机号。

　　此后三年间他们常在商务酒宴或剧组碰面，相熟起来再自然不过。

　　姚驯爆红那年，陆言之成了金鸡奖新任影帝。

　　记者每次问起姚驯的圈内偶像，得到的答案总是“我喜欢最好的，而陆言之就是最好的。”

　　陆言之以惊人的早慧著称，演技过硬，且为人风趣又品行高洁，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喜欢他当然在情理之中。

　　这话落在别人耳中倏忽而过，却刻进了陆言之的脑和心。

　　姚驯二十二岁的生日礼物，是个名叫“陆言之”的恋人。

　　*
　　旅行的地点定在凤凰古城。

　　姚驯按约好的时间接陆言之去机场，想告诉他冯维邦的案子已判下来的好消息，却只在茶几上找到了一封手信，落款是笔迹缠绵的“言之”二字。

　　“阿驯：
　　相识十年，你于我盛名之前而来，亦未在烟花冷暗后离去。

　　身处黑暗仍能得至情至性相待，从这点来看，我真是个幸福的人啊。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依附他人生活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哪怕那个人是我一生所爱。

　　所以请原谅我，阿驯。

　　但愿再见面我们都能成为最理想的自己。等到那一天，我将同我的爱人相守于凤凰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