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顶的决心》观繁星

4、登山社

　　首都科技大学的校园里，从教学楼到食堂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条林荫大道。
　　大道种满法国梧桐，枝叶遮天蔽日，夏末的风徐徐吹来，响起一阵哗啦声，教人不禁心旷神怡。

　　这是开学的第三周。林荫大道上，塞满了学生社团的招新摊位。
　　摊位上各种支架立牌，海报招贴，五颜六色，花团锦簇。
　　成员们更是兴高采烈，四处推销，舌灿莲花，恨不得把新生们直接绑回自家社团。

　　毕竟，招到的新生人数越多，影响力便越大，拨款便越多，便越能组织举办优质活动，从而扩大影响力，获得更多拨款，下一年招到更多新生。
　　从此形成良性循环。

　　正因为此，每个社团都卯足了劲。

　　元珍珠和元宝石被师兄师姐们包围着，紧紧揪着自己的书包带子，又兴奋又不安。

　　元宝石眼尖，看到十米之外飘着一面旗子，最上面写着“钓鱼”，下面被其他社团的支架挡住了。
　　他兴奋喊起来：“姐姐快看，有钓鱼社团！你不是最喜欢钓鱼吗？我们赶紧过去看看吧！”

　　元珍珠：“啊，我其实也没有很喜欢——”

　　元宝石：“你明明就很喜欢。每次舅舅钓鱼你都会跟着他。”
　　“对了，舅舅说什么来着，他说，你最厉害的是有一颗平常心。”
　　“哼，要我说，钓鱼最重要的不是钓上鱼嘛！”

　　元珍珠嘿嘿笑：“总有钓不上的时候嘛。”

　　姐弟两大步跑到摊位前，看到了旗子的全貌：钓鱼佬联盟。

　　元珍珠：……
　　这名字好微妙。
　　就普普通通叫做“钓鱼协会”或者“钓鱼同好会”不好吗？

　　这个社团叫做钓鱼佬联盟是有原因的。
　　摊位里坐着大约六七个学生，全员性别男，每一个都充满了“佬”的气质，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佬们一抬头，看到自家旗子下面站了个大一新生，一身雪白连衣裙，长发飘飘，站在阳光下，好似白玉兰一般清透。
　　佬们满脸不敢置信。
　　最佬的一个佬猛地站起，颤声道：“同学，你喜欢钓鱼吗？”

　　元珍珠吓得后退一步：“不喜欢！”
　　她拉住弟弟，瞬间落跑。

　　跑出没多远，越过众人身影，林荫大道尽头，一个小小招牌露出来。

　　元珍珠看清招牌上的字，瞬间凝住了。

　　下一秒，元宝石也看见了。
　　他向前迈一步，又停下，转头看了看姐姐。

　　元珍珠接受到了他眼神中的信息。

　　*

　　去年的暑假，电视里播出了一条新闻：
　　首都某高校登山社出发前往川西雪山，其中两人，再也没能回家。
　　因为雪崩，两条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山中。

　　妈妈看到这条新闻，格外惊讶。
　　一方面是惊讶于生命的脆弱和遗憾；
　　另一方面，发生事故的那座山，她曾经去过。

　　不……不能说是去过，只能说是看见过。

　　姥爷是共和国最早一批的大学生，林业大学毕业后，去了西北藏地高原做植被研究和保护，从此终生生活在那里。
　　妈妈从有记忆开始，就经常跟着姥爷跋山涉水，稚嫩的脚步踏遍了人类不曾涉足之地，
　　看过了无数壮美的森林、草甸、花海、湖泊。

　　但有一个地方，即便是姥爷这样的专业人士也无法踏足，那就是雪山之巅。
　　太过恶劣，太过危险，那里才是真正的人类禁地。

　　发生事故的山，坐落在高原与盆地的分界线上，名字叫做神女峰。
　　神女峰海拔7256米，在拥有众多超过8000米高峰的喜马拉雅山脉中，并不突出，也不闻名。
　　她只是格外优美，格外险峻，格外变换莫测。
　　她那尖尖的山顶，在阳光下就像星星一样闪亮，被当地人爱称为嘎玛。

　　嘎玛原本是从未有人类踏足的禁地。
　　但是从八十年代起，一些有钱又有闲、长着满脸络腮胡的外国人，带着他们昂贵先进的装备，接二连三登上了星星之地。

　　姥爷不是不羡慕的。
　　偶尔看到又有外国人登顶嘎玛，姥爷总是长长叹一口气。
　　也就是叹气而已。
　　在姥爷心里，那般的壮举，实在遥不可及。

　　姥爷去世的很多年后，妈妈看着电视里的新闻，惊呆了。
　　原来，普普通通的大学生社团，也能挑战攀登神女峰了吗？
　　虽然他们失败了，但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是：
　　被姥爷视为遥不可及的壮举，在这些大学生的眼里，曾经是触手可及。

　　意识到这一点，妈妈深深地震撼了。

　　但是妈妈什么也没说。
　　接下来的时间，妈妈一切如常，只是一个人的时候，会频繁地把姥爷的摄影集拿出来看。

　　姥爷拍下了无数美景。
　　森林、草甸、花海、湖泊。
　　独独缺了山巅的景色。

　　十七岁的元珍珠异常聪慧又敏感。
　　她默默将妈妈的身姿看在眼里。

　　然后有一天，一家人围坐桌前吃饭时，她突然说：“等我和宝石进了大学，可以参加登山社。一定很好玩。”

　　大家都一愣。

　　爸爸想起了不久前的新闻，立刻不赞同：“登山很危险的。”

　　元珍珠胸有成竹：“我调查过了。登山中出事的人，大多是犯了鲁莽的错误。但我才不是鲁莽的人呢。我特别细致。”
　　她嘿嘿一笑：“宝石倒是挺鲁莽的，但我会照看他，不让他乱来的。”

　　此时元宝石也反应过来了，眼睛一亮，大喊道：“好好好！参加登山社！登上嘎玛！”

　　爸爸只当是孩子们心血来潮，没有当真，呵呵笑起来。

　　妈妈的眼角却隐约有泪光。

　　*

　　元珍珠深吸一口气，大步奔到登山社摊位面前。
　　迎面而来的，是碧蓝天空下纯白雪地上二十几人的大合影。最后排是两个大高个男生拉着一条长长的大红横幅：
　　热烈庆祝首都科技大学登山社成功登顶5472米娘娘山。

　　元宝石几步赶上来，张大嘴赞叹：“哇！好厉害！”

　　原本趴在桌子上的长发男瞬间来了精神。
　　他猛地弹起，一把揪住元宝石的运动裤系带，双目圆睁：“这位同学！你喜欢登山吗？要不要参加登山社？”

　　元宝石吓了一跳，紧紧揪住裤腰带避免走光。
　　虽然他确实喜欢登山，也想要参加登山社，但是眼前这个长发男也太可疑了吧？
　　他看起来好像一个因为达不成目标回去会被上级打骂而绝望的传销人员啊！

　　元宝石挣扎：“啊啊啊啊你先放开我！”

　　长发男整个上身趴在桌子上，两手牢牢揪住元宝石，两眼放光，语气激昂：“加入我们吧同学！在即将到来的下一个登山季，和我们一起去纯白的山巅！”

　　元宝石心想：更加可疑了！
　　他手里争夺着裤腰带，嘴里大叫起来：“姐姐！救我！”

　　但是三步之外，元珍珠也受制于人。
　　两个穿着同款同色运动服、身材脸蛋全都一模一样的女孩子突然出现，一左一右，牢牢夹住元珍珠。

　　左边的女孩似乎更跳脱一点：“同学！你长得好可爱，我一看就好喜欢！你是要参加登山社吗？”
　　右边的女孩明显温柔一些：“好开心哦，欢迎你～”

　　元珍珠和弟弟的感想完全一致。
　　这个社团一点也不正常。

　　于是她眼睛一闭，胳膊一甩，大叫一声“对不起”，抓住弟弟，飞一般地跑了。

　　被甩开的双胞胎姐妹和长发男看着自己空空的手，不敢置信。

　　“那个女生，力气好大啊……”长发男望着元珍珠消失的方向，喃喃道：“这天生的肌肉力量……”

　　*

　　姐弟两一口气跑到食堂，端着餐盘各自打了饭，在角落找了张桌子坐下。

　　元宝石惊魂未定：“怎么回事啊那个社团？是不是什么非法组织啊？从校外偷偷混进来的？”

　　元珍珠掏出手机，一顿打字。

　　元宝石：“你是在打听登山社的事？跟谁打听？班上的同学吗？大一的学生会知道这种事吗？高年级的学生才会知道吧？啊，你认识高年级的学生吗？”

　　元珍珠头也不抬：“社交媒体上什么都有。”
　　她噼里啪啦打字，轮换输入各种关键词进行搜索，飞速滑动页面，点击可能有意义的信息。

　　元宝石吭哧吭哧大口吃着炒面。

　　十分钟后，元珍珠发出啊的一声。

　　原来，本校的登山社曾经是叱咤风云的名社，领着高昂的拨款，做着高端的运动，申请入社者众多，需要经过严格的体测才能进入。
　　但是，就在不久之前，局面突然天翻地覆。

　　暑假时，不少院校登山社都出发前往雪山。

　　然后，便发生了那件令妈妈心灵震动的事：
　　两名大学生罹难。

　　这件事给各大院校敲响了警钟。
　　登山，原来是如此危险的运动。

　　本校的回应是：直接取消登山社的拨款。
　　没了钱，就什么也干不成。
　　原社员们权衡利弊，速速退社，改为参加其他社团。
　　新生们听说此事，更是避之不及。

　　登山社本是天上的雄鹰，一夜间，变成了地上的鸡。

　　元宝石：……

　　元珍珠犹豫道：“我们要加入吗？”

　　元宝石瞪大眼睛：“你疯啦？加入干吗？周末去爬百灵山吗？”
　　百灵山是首都郊外名山，是市民们阖家欢乐郊游的首选地点之一。

　　元珍珠对着餐盘叹了口气，“等于说，我们学校就没有登山社了。”

　　元宝石也叹气：“是啊。”

　　耳边响起遥远的童声：“等珍珠长大了，一定会登上嘎玛！”

　　元珍珠摇摇头。
　　果然是不可能吧。
　　对于我这样的普通人，嘎玛太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