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茕子衿》一颗k菠萝

6、第六章 背叛

　　我说过，我和他的故事里充满了巧合，因为我，他也受了命运的诅咒，如果时间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那么频繁地去找他，装作一个知心好友那样殷勤地和他聊天说话，让他对我卸下本该有的防备。
　　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月色正好，我提了一壶烈酒去到竹林。此行的起因是我听说了个大好的消息：被夺去兵权的烈侯终于被重新启用，皇上一纸圣旨将他封为京兆尹，官衔足足有一品之高。虽然是弃武从文，但我深知他文武双全，由于之前的恩客做过这个官，京兆尹我了解一些，位高权重，任上除了要应付京城里的那些纨绔子弟们麻烦了点，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更何况他重新得到了皇帝的信赖，以他的能力根本不在话下。
　　我挽起长至手背的文士长襟袖口，看了眼手中的烈酒，笑得一定有点狡猾。
　　徐深同虽然是来自北方的将军，但谁也不明白，他酒量差到连一个普通南方士子都不如，我打定主意今晚上一定要灌醉他，看他那么端正一个人醉得迷迷瞪瞪的一定很有意思。
　　再见到他，他独自一人，以往的宝剑竹箫一个都没有带，孤独地坐在被月光照得明暗斑驳的竹林里，面前一张风雨侵蚀过的石凳，环境看起来有点破败，却因为他偏过头的一个侧脸变得熠熠生辉。
　　“听说你封了个大官。”我献宝似的展示手里的酒瓶，“怎么样，喝一杯？”
　　他缓缓转过头来看我，一双黑眸幽深不见底，第一眼看上去甚至有点苍凉的感觉，瘦削的下巴上扬起温润的弧度：“好啊……”
　　我原以为他会拼命拒绝，连怎么哄他都想好了：“好歹你也是个将军，怎么连喝酒都怕，以后还怎么指望你上阵杀敌，来来来，哎呀，来，就一杯，酒量都是练出来的，你行不行啊，真丢人！”
　　但他居然没有，我看着他自虐似的将一整杯烈酒一口咽下肚，自己都觉得嗓子着火似的疼。那夜，他喝空了酒瓶。在他极度难受地趴在桌子上呕得心肝脾肺肾都快吐出来的时候，我才终于察觉到他眼里的绝望和悲凉。
　　我实在不是个聪明人，由此看来，我们注定没有恩爱的缘分。就如他不喜欢我说的那些戏文一样，我也看不懂那些纷繁复杂的朝堂纷争，我无法想通他为什么绝望，为什么会那样毅然决然地离开他为此奉献了全部热忱的朝堂社稷，有时候甚至会恨，如果他不那么清高自傲，好好地把官下去，我们一定都可以好好的！
　　那夜，他就靠在一根竹子上睡着了，修长的睫毛有时会迎着风微微颤动，在下眼睑上留下浓密的影子。我被深深引诱，酒力在整个身体里沸腾翻滚，浑身热得难受，而他冰凉的身体实在是难以抗拒的诱惑。我想和他融为一体，用□□的方法，或者直接将他一口一口吞吃入腹，我本来就是个疯子，而长久的求而不得让我至少有一半已经变成了十足的恶鬼。
　　幸好，还有一半是清醒的。
　　我在两个分裂的灵魂的争吵中颤抖地探过身，越过中间隔得石桌，仿佛过去千百万年，犹如跨过了命运留下的那条界限。我感觉手心里都是汗，压抑的欲望让我听从魔鬼的引诱，磅礴冲破理智的牢笼，手从石桌边缘开始慢慢举起来，伸过去，印着两道血红色刻痕的手掌触及他宁静的睡颜，和想象中完全不同，摸起来有点糙，而我瞬间又迷恋上粗糙的感觉，那是塞北风霜剥蚀的痕迹，他是真正的将军，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英雄。
　　如果他注定的姻缘指的就是我，我凭什么不能放纵！
　　有风刮起来，竹林受惊似的沙沙作响，他在梦中皱了皱眉，我蓦然想起那个狂乱的梦境，意识从此一去不复返，魔鬼彻底占据我的身躯，在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嘴唇已经印上他的，触感温暖。
　　这大概是我这一生，唯一不曾后悔做过的事。
　　下一刻，我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其实我都知道，一个将军，即便醉得再厉害，也不会放任别人靠近自己做如此轻佻的动作而毫无反应，我庆幸他本性温和，从来不会与人难堪，只想隐忍平静地过完一生，所以才有了那些纵容。而与我来说，机会只有那么一次，纵然天崩地裂，我也会去尝试。
　　不过，真正天崩地裂的那一刻，我仍旧觉得慌了。他一贯古井无波的眼里酝酿着巨大的怒火，恨不得将我燃烧殆尽，而在愤怒之后，是一种完全难以置信地感觉，像被背叛的意味，整个人都在发抖，两指危险地逼向我的眉心，一股浓烈的杀伐气肆虐开，我很相信，如果他今天带了剑，我现在一定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为什么你们都想毁了我！”他掀翻了桌子，脸上带着酒气和愤怒的红，咬牙切齿。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他，懂得仇恨和虐杀，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徐深同，只是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仍然爱他。他是我在这穷凶极恶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曾有过的，唯一的光明。
　　想到这里，我忽然笑了：“我爱你啊……”
　　“爱？”他嘴角突兀地扯出嘲讽的冷笑，两眼望向浓黑的天空，乌黑的头发在撕扯的狂风中遮住半张脸：“可你想害死我！”
　　我挣扎着起身，急切地想要告诉他我没有，可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他转身踉跄离开，我看到命运对我露出尖厉的牙齿，一刀将我和他劈开，刀尖滴下淋淋的血肉。
　　两天后，我得到消息，烈侯徐深同私自将官印和请辞文书挂在侯府匾额下，自此不见踪影，皇帝震怒，下令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羽林卫们一向听话，很负责任地真的在竹林里挖了三尺深的洞，也没有找到他的半点踪迹。
　　那天，我就在旁边，周晗章以羽林卫统领的身份带着我，看那一铲子一铲子下去，成群的苍翠古竹无力地倒下去，掩埋掉我十八年来最难以割舍的一段记忆。周晗章面无表情地站在前面，吩咐人凶狠地对待这里的一切。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年轮飞转，一夕之间苍老如枯骨，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