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若繁华》晗月慈

35、第三十四章 龙池凤苑夹城中（1）

　　月影如画，灯火阑珊，横塘微风，柳叶轻摇，箫声幽寂，赖人心思。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白衣身影缓缓步入院中。
　　耳畔萦绕清晰悠寂的箫声。
　　一丝笑意，渐渐攀上眉梢，仪态万千。
　　院中空无一人，但那箫声，却是实实存在。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是《凤求凰》。
　　桑妤歌身着修身的白裙，蓬松的髻上只别了一枚青玉发簪，在夜色下笼罩着一层神秘的朦胧感，更平添几分韵致。
　　眉眸微转，她低声轻笑。
　　“王爷，更深露重，怎可做梁上君子？”
　　箫声停住。
　　她回转过身，抬眸望向屋顶。
　　月色正好，风朗气清。慕君延同样身着一袭月白的颜色，在那一片如水月光中，慵懒的坐于屋顶，饶有兴致的看她：“本王还以为你不会出来。”
　　桑妤歌略一抬眉，心中明了，却故意反问：“何以见得？”
　　“本王足足在这里吹了半个时辰的箫，你却迟迟不肯出来，这你总不能否认吧？”他说着，起身跳下房顶，恰好落在她跟前。
　　“这一点，妾身不否认。不过王爷身为王府的主人，要见妾身，直接差人来告诉妾身一声就成，何须如此忙活？”桑妤歌眉目如画，脸上的微笑，任谁看了，也看不出半分瑕疵。
　　那笑，太过完美。
　　若非一早就知晓她的身份，恐怕连他，都会为了这个笑心甘情愿的沉沦下去。
　　若她果真是陆家的小姐而非桑家的妤歌，也许，他会毫不犹豫的守护在她身边。幽宜宫中，妃色桃花，惊鸿一曲，他不是没有心动过。
　　她笑，他也在笑，他和她，彼此的脸上都带着伪装的面具。
　　移开视线，他将箫收回袖中，转身走向院中的石案，眼中的光彩一闪而殁。
　　桑妤歌这才发现石案竟然摆着一壶酒，两只杯子，两碟糕点，方才只顾着找人，却没有注意到这点。
　　他一手斟酒，一面抬首道：“若是一味遵照规矩，岂不无趣？”
　　她心底微微一怔，垂下眼睫，敛容轻道：“王爷总是言之有理。”话毕，她亦走自桌边坐下。
　　他顺手将斟好的酒递给她。
　　她接过，低头嗅了一下，呼吸骤然滞住。
　　“这是……”
　　似乎没见到她的异常，他犹自将酒杯放到鼻前，陶醉般的闭上眼，几不可闻的一叹：“原川的雪花酿果真是非同一般。”
　　雪花酿，产自原川，以冬季融化后雪水及梅花加五谷酿制而成，酒液无色透明，窖香浓郁，醇和净爽，诸味协调，余香悠长，后味干净，有酒中黄金之称，在夏氏皇朝时更是皇室才能享用的贡酒。
　　指尖略紧，她不经意的转眸，却撞进慕君延暗沉如夜的眼眸深处，只听他低低笑道：“好景，美酒，佳人，本王恐怕是这天下最幸运的人了。”
　　“王爷见笑了。”她垂首，辨不清脸上的神情。
　　他向她举杯：“好风光不是用来辜负的，不如我们今晚秉烛夜话如何？”
　　“好，王爷请。”她亦向他举杯。看着眼前那双暗沉幽深的眼眸，不知为何，让她有种莫名的心安，心甘情愿让自己在此刻放逐，在此时此刻，什么也不想，只好好做一回自己。
　　“叮——”
　　两只白玉酒杯轻轻的碰在一起，而后分开。
　　放下酒杯，慕君延正要取过酒盅，却意外的被她抢先一步，她的眼睛，明亮如星：“王爷，斟酒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妾身来做吧。”
　　他笑了笑，眼睛看着她斟酒的手，问：“容安把琴交给你了吧？”
　　她点点头，回答道：“午膳过后他就拿过来了，倒是那琴，可不是一般的琴。”
　　容安将琴交给她的时候，她惊讶的发现，那琴竟是当初在幽宜宫弹的那柄，琴的底部，篆刻着他的字：子瞻。
　　“当然不是一般的琴。”他伸手端起她斟好的酒，轻轻的饮了一口，才继续说道：“莫醉月，寂悠然。”
　　她清眸婉转，纤长的手指向白玉酒杯伸去，缓缓道：“莫醉月的莫，指的是莫银雪，醉月则是她亲手制成的琴，而寂悠然，指的则是前朝皇后，寂芊云和悠然琴。”
　　她忽然顿了顿，随即有些诧异的抬首：“莫非，那琴，竟然是醉月？”
　　他笑着一面放下酒杯，一面依旧懒懒的笑道：“的确是醉月琴，不知爱妃可还满意？”
　　指间微顿，她禁不住蹙眉：“世人道醉月一弦，价比千金，如此贵重之物，妾身实在不敢收，赶明儿个妾身就差人将琴送回王爷的瑞华园。”
　　他一笑，径自将杯中的酒饮尽。
　　半晌，他微抬眼睑：“既是世间难得一求的好琴，自然也该配这世上最好琴艺。”
　　如水月华下，他轻轻微笑，宛如神祗般得脸庞棱角分明，清贵如玉。
　　见她还有些怔忪，他不由道：“若是你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不如，给本王一件东西好了。”
　　“那王爷想要什么？”
　　她轻声道。
　　醉月琴，世间难得，能及得上它的宝物实在少之又少。
　　他神秘一笑，端详她举世无双的容颜，缓缓说道：“你的家人，他们平时都怎样称呼你？”
　　她诧异的愣住。
　　他的唇边虽然是漫不经心的笑着，但是那双暗沉如夜眼眸却一眨不眨的牢牢锁着她。
　　阿妤，她本来欲开口说出这个名字，却终究是垂下眼眸，低声问：“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没有理由。”
　　他又抬眼看了看她，敛了笑静静说道：“何况你现在是本王的妻子，本王却连你的闺名都不知道，若是以后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她怔怔的看着他。
　　“阿妤。”
　　良久后，她缓缓抬眼：“以前在家的时候，他们都是这样叫我的。”
　　似乎，很久都没有人这样唤过她了，久到，连她都险些忘了这个名字。
　　“阿妤？”
　　他先是愣了愣，随后眼中的兴味愈浓，笑了起来：“那以后，若无旁人，本王便这样唤你的名字，可好？”
　　桑妤歌见他杯中已空，遂帮他斟了满满一杯，道：“可是这与琴有什么关系？”
　　他懒懒的嗅着杯中的醇香，似笑非笑的凝视她：“难道你不知道你的名字，比‘醉月’更为珍贵？说到底，用‘醉月’换你一个名字，还是本王赚了。”
　　正欲放下酒壶的手蓦然在半空僵住。
　　一阵淡淡的微风吹拂过来，她额前的一缕碎发迎风飞扬，她静默的坐着，唯有一双明眸，定定的停留在他身上。
　　他睁着半开的眼睛，笑意凛人，带着一种邪魅的蛊惑：“这样盯着本王不放，难道是本王脸上长花了不成？”
　　她禁不住一笑，淡淡开口：“王爷为什么要娶臣妾？”
　　“为什这么问？”
　　他低头饮酒，雪花酿的醇香在风中萦绕，渐渐融化在清冷的空气里。
　　“只是忽然觉得好奇，所以才问的。”
　　她回答道，心中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想着却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片刻之后淡淡的笑起：“因为你的琴声。”
　　天女散花，让他想起过世已久的母妃，还有，让他为她举世无双的才貌风姿心动过。
　　“琴声？”
　　她愕然。
　　他点点头，缓缓起身，看向如水的月光，眼底带着些许的黯然：“母妃生前，最爱弹的曲子，就是‘天女散花’。”
　　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怅然，落寞，连他的背影，都恍惚带着黯痛。
　　“母妃，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犹疑着问。她除了知道慕君延的母妃是已故云妃之外，其他的，一无所知。
　　“她，很美丽，也很善良，明知道她守护的人并不爱她，却还是心甘情愿的当另一个人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