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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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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上的人都睡得比较早,八点左右,周边已然静悄悄的,偶尔从池塘那边传来几声聒噪的青蛙叫声。
夜色渐浓,白天的焦躁和喧腾都收敛起来,世界仿佛进入待机模式,只有薄弱的光从房屋窗口钻出来。
空调外机嗡嗡地响,一墙之隔,在安静的房间显得格外清晰。
奚淘半靠在床头,低头看书。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任青惟洗完澡回来,湿发随意搭着,浑身似乎还残留着蒸腾的热气。
闻到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洗发水气息,奚淘的眼睛从书页上移开,只看了任青惟一眼,他忙不迭垂下眼睫。
这人,洗完澡怎么感觉更白了……皮肤简直白到发光。干干净净的,就像被雨水打湿、浸润的绿叶。
奚淘不敢多看一眼,再看就是冒犯。
房间好像不断被挤压,逐渐变得逼仄。
偏偏当事人没有一丝察觉,他走到床边,低头看过来的时候,湿漉漉的碎发低垂,他随意将黑发向上拢起,露出额头,“在看什么书?”
干净清冽的气息离得更近,好似要将奚淘包裹住。
奚淘浑身绷直,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不用看也能想象自己此刻的样子,肯定像是被点了穴般僵硬。
救命——
谁来救救他……
无奈祈祷没用,奚淘只能硬着头皮将书翻了个面,露出封面,努力让声音变得平稳:“沈从文的《湘行散记》。”
恰在这时,任青惟低眸,发梢悬垂的一滴水珠,落在他的手背上。
奚淘的手条件反射地往后瑟缩了下。
任青惟也注意到,他直起身体,拉开距离:“抱歉。”
“没……没事。”奚淘愣怔似的,看着手背上的水滴。
小小的一粒水滴,冰冰凉凉的,像晶莹剔透的小珍珠,卧伏在他的手上。
他突然有些舍不得擦去。
可是他的手不能动,一动起来,水滴就没骨头似的往下滑。
保持这个动作太过明显,奚淘在心里叹气,右手轻轻拂擦那颗水滴,指腹湿润,似乎也沾染上洗发水的气味。
奚淘彻底没了心思看书,把书合起来放在床头柜上,问道:“你怎么不把头发吹干啊?”
“找不到吹风机。”任青惟说,“浴室没有。”
奚淘连忙起身,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吹风机,给任青惟:“在这。”
任青惟接过,迟疑几秒,怕会打扰奚淘,拿着吹风机去浴室吹干。
门被合上,奚淘怔怔地看着房门愣神,良久,像是终于有了意识,两只手抬起,用手背碰触滚烫的脸颊。
明明早就在心里和他说了再见,决定扼杀这份情愫。
可是,心动不可抑制。
它像春天里冒尖的小草,渺小,脆嫩,轻轻一拧就能掐断,以为不见了,但放远了看,草色青青,无处不在。
任青惟吹干头发回来,奚淘脸上的温度终于降了下来。
“不看书了?”任青惟问。
奚淘摇头,看也看不下去。
“想睡了?”任青惟走过来,随手拿起桌上的手机。手机未读消息很多,有妈妈发来的,也有群里的消息。
奚淘说:“还不困。”
他看见任青惟拿起手机,接着说,“刚才你手机一直在响。”
任青惟淡淡“嗯”了声,先回了妈妈的消息,再点开群聊。
不出所料,群里又在艾特奚淘,尤其是姜星祈,一直在刷屏,叫奚淘看见立刻回消息。
任青惟动作一顿,低眸看向奚淘,“你看群消息了吗?”
奚淘一愣,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敢看。”
“姜星祈一直在找你。”
奚淘垂眼,神情黯淡:“我知道,他给我打了很多电话。”
“一开始我不敢面对他们。”奚淘沉默半晌,罕见的吐露心声,“可是拖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为什么失联,我不想告诉他们我生病了,不想让他们担心。”
任青惟皱眉:“怎么愿意告诉我?”
奚淘抬起头,忽然,扯着唇笑了笑,笑容格外苦涩。
因为,告诉他,就是在切断自己的妄想。
是在和他说再见。
是逼迫自己认清现实。
“因为我知道,”奚淘轻声说,“你会替我保密。”
任青惟把手机放他眼前,“瞒不住的。”
“而且联系不上你,他们已经很担心了。”他看着奚淘的眼,一字一句道。
奚淘愣愣地看着手机,群里的聊天滑动,满屏的关心,他看着看着,眼前的屏幕突然被水雾遮挡,字逐渐变得模糊。
他看不清,用力地眨了下眼睛。
下一秒,眼泪从眼眶里逃了下来,滑过下眼睑,还没落到脸颊就被他胡乱擦去痕迹。
一张纸巾轻飘地送到他面前,奚淘顺着他的手往上看,任青惟低头和他对视,似乎是感觉姿势的不对等,他轻轻俯身,隔着很近的距离,和奚淘平视。
他没说过,奚淘的眼睛很漂亮。
干净的瞳仁,不笑也明显的卧蚕,比小鹿的眼睛多了几分纯净,像冬日里软扑扑的积雪。
此刻,这双眼哭得红红的,隔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他就这么无辜又可怜地看着他。
任青惟喉结很克制地滚动了一下,拿着纸巾的手蓦地转弯,刻意放轻了力道,替他擦去眼角旁的泪水。
奚淘忘记了反应,似乎连血液都暂停流动,他快溺死在任青惟的温柔中。
院门“咣当”被打开的声音,惊扰了黑夜,也叫醒了奚淘。
奚淘慌里慌张地夺过任青惟手里的纸巾,囫囵吞枣般擦眼睛,边说:“我爸爸回来了。”
任青惟朝窗外看去,他慢慢站直,神情恢复平常。
奚明看见他房间还亮着灯,过来敲了下门,站在门外说:“淘淘,还不睡吗?”
“马上了!”奚淘回。
奚明说:“早点休息啊。”
“好。”奚淘应着,连忙把灯关了。
房间瞬间陷入黑暗。
任青惟扬起手机,手机屏幕上的亮光照在奚淘脸上。
奚淘被光刺得下意识眯起眼,任青惟熄了屏,没再劝说什么,淡声说:“睡吧。”
奚淘上了床,没有立刻躺下,就倚着床头,鼓足勇气地点开群聊,发送消息:【对不起。】
任青惟的手机震动了下,是新消息的提示。紧接着,奚淘握在手里的手机开始嗡嗡嗡地疯狂震动,他一脸愕然,看向任青惟:“星祈打来的。”
“要接么?”任青惟说。
奚淘想了想,咬牙按了接通。
顷刻间,姜星祈暴跳如雷的声音蹦了出来,即使没按免提,声音也大得清晰可闻:“奚淘!你他妈还知道回消息啊!你究竟去哪了?!还当不当我是朋友啊……”
姜星祈骂着,声音忽然哽咽了下:
“我去你家找你,你怎么不在啊,怎么成那个黄毛住那了,我问他你去哪了,他也不告诉我,你又联系不上,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给我回个话啊。”
奚淘忍着鼻间的酸楚,吸了吸鼻子,闷声说:“对不起。”
“你在哪,我去找你。”
奚淘说:“我在老家。”
“靠,怎么跑老家去了?”姜星祈骂完,还是觉得哪哪不对劲,这些天他心里堵得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事出反常必有妖,“淘子,你是不是出啥事了?”
任青惟打开壁灯,看了奚淘一眼,接过他的手机,面无表情地说:“没。睡了。”
说完,他径直挂断电话。
奚淘懵了。
通话那端,姜星祈也懵了。很快,他反应过来,打电话过来被拒绝,又打又被拒接,他噼里啪啦地打字:【任青惟和你在一起???!!!!】
【他去你老家了?????】
【你俩还一起睡???????????】
奚淘头疼得厉害,无奈地看着姜星祈发来的消息,求救似的看向始作俑者:“怎么办……”
罪魁祸首云淡风轻,“不用理。”
“可是——”奚淘有些纠结。
任青惟掀起眼皮,见奚淘还在状况外,轻描淡写地提醒:“他这不是没再追问原因了么。”
奚淘眨眨眼睛,反应过来:“对哦。”
手机又亮了,这次是张劭轩打来的电话。
奚淘:“……”
又来。
奚淘闭了闭眼,认命般接通。
相比于姜星祈的暴躁,张劭轩显得冷静许多,甚至还询问了声:“奚淘?”
“是我。”
张劭轩沉默几秒,问:“这大半个月干啥去了?”
“回老家了。”奚淘硬着头皮扯谎,“家里有点事。”
他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那端,张劭轩轻笑了声,语气察觉不出情绪:“是么。”
奚淘咬牙,勉强道:“是的。”
也不知道张劭轩信没信这个说辞,他没再问,而是突兀地转移话题:“还去海边玩吗?”
奚淘神情茫然了片刻,他转头看向任青惟,任青惟面色如常,什么也没说,微抬了下巴,示意让他自己做决定。
奚淘抿紧唇角,他不说话,张劭轩也没催促,耐心等着。
房间太安静了,静得仿佛能听见空调运行时细微的响声。
良久。
奚淘攥着薄被的手猛然一松,他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