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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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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像坐上过山车,急速拐弯、下降,冲破了固有的桎梏,眼前的一切与以往的世界格外割裂。
去复查的高铁上,奚明打电话给奚淘的班主任请假。
方琼问他要请几天,奚明如鲠在喉,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奚淘视线从车窗外移开,接过手机,和方琼说:“老师,先请一周假。”
“一个星期啊?”方琼问,“出啥事了要请这么久?”
奚淘语气很平静,说:“家里有点事。”
自方琼带五班以来,奚淘从来没有请过假。见他不想细说,方琼也很体贴地没追问,答应下来:“好,等你回来补请假条啊。”
“谢谢老师。”奚淘说,“老师再见。”
把手机还给爸爸,奚淘扭头,继续看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
高铁可真快啊。
山川草木还没看清楚,就从眼前飘过。
奚淘应接不暇。
车厢里不算安静,各种杂乱的声音充斥在他的耳边。
穿进隧道,玻璃窗上倒映着他的脸。从小到大,亲朋好友都说他长得像妈妈,尤其是眼睛,简直如出一辙。
他脑海里不禁浮起妈妈病重时那张饱受折磨的脸,像秋天枯萎的黄花,连那双眼睛也没了生气,痛苦不堪,充满对死亡的害怕。
那时候,妈妈总是抓着他的手,急切又沙哑地说她不想死。他吞声忍泪,无能为力,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不会的,她不会死的。
或许是有过这些经历,也可能是了解自己的身体,奚淘得知病情后并没有太惶恐崩溃。
像是久别重逢,它来了。
终于,尘埃落定。
到了上海,他们先找旅馆住下,奚彦帮他们在网上预约了明天的号。
奚淘没怎么说话,他坐在床边,低头翻看班级群里的消息。
周日晚上,群里很热闹,插科打诨,聊游戏聊最近热播的番剧,还有好几个仗着老师不在群里,公然在群索要作业答案。
奚淘熄屏,把手机放到一边。
奚彦在窗边看了好一会儿,扭头问:“哥,要出去逛逛吗?”
婶婶买了饭回来,正巧听见奚彦这话,骂道:“都多晚了还出去玩,淘淘别听他的,吃点东西,吃完好好休息。”
奚彦只想让奚淘出去散散心,待在这儿容易多想。但被妈妈骂了后,他想想也对,这么晚就不折腾了。
奚淘随便吃了点,就躺下休息。
他脑子活跃了好久,才迷迷糊糊地进入睡梦。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个又一个的场景分外压抑跳脱。
他惊醒的时候,只触摸到满眼的黑,脑袋往窗边偏,窗帘没拉紧,微弱的夜光从缝隙穿进来。
他看见,爸爸沉默地站在窗边,不知道站了多久。
奚淘去摸手机,一看时间,凌晨三点。
手机屏幕的光亮一下就吸引了奚明的注意,奚明从窗边走过来,放轻声音问:“怎么醒了?”
奚淘撑着床坐起来,没说噩梦的事,寻了个借口:“我上厕所。”
奚明把床边的灯打开,奚淘上完厕所回来,掀开被子躺进去,对奚明说:“爸,早点睡吧。”
奚明“欸”了声,“好,好,我就睡。”
隔天,他们来到医院。
这儿的医院消毒水浓度高得刺鼻,似乎能渗入每一个毛孔。门诊大厅人声鼎沸,热闹却处处弥漫着压抑。
奚淘一踏进来,不适感就油然而生。
他强忍着,跟在他们身后,繁复冗杂的流程走完,他被安排住院做穿刺,结果出来,和在宁川检查的一样。
奚彦瘫坐在椅子上,完全不敢相信。
医生看了眼他们,询问:“哪位是家长?”
奚明双腿在轻轻颤抖,他往前一步,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医生看向他,沉了沉呼吸,拿起指示棒指向胶片上的胰腺位置,又移动点了点几处模糊的阴影,说:“这儿,还有这里,肿瘤阴影已经侵犯到门静脉,情况比较严重,保守估计,三个月左右。”
奚明身体剧烈地晃了下,他狠狠抓住椅子,带着最后一丝不肯熄灭的希望火苗,哑着嗓子问:“能做手术吗?”
“不建议。他身体状态很差,而且手术风险大,很有可能打开身体观察手术处,发现不能手术。”医生放下指示棒,说,“建议先化疗,等情况稳定好转了再说。”
他拿起血液报告单,眉头微蹙:“他这血钙水平异常升高啊,还不能化疗,得尽快把血钙降下来,电解质紊乱纠正了,我们才能考虑下一步。”
婶婶焦急地问:“多久能降下来啊?”
“至少一周,先去急诊输液降钙吧。”医生说。
他们回到病房,奚淘看见他们脸上的神情,什么都明白了。
奚彦惨白着一张脸,行尸走肉般来到病床边,他低着头,不敢和奚淘对视。
气氛压抑得可怕,婶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轻快的笑,打破沉默,对奚淘说:“淘淘,医生说得去急诊挂水。”
奚淘说:“好。”
一连几天,奚淘都在挂水降血钙。
叔叔婶婶带着奚彦回宁川了,爸爸每天陪着他挂水。
时间过得好快,请的一周假已经过去,奚淘的血钙还没有达到正常值,还得接着输液,他接着给方琼请假,说到请几天时,他也不确定了。
方琼意识到不对劲,问:“奚淘,到底出啥事了,为啥又要请假啊?”
奚淘看着输液架上的药液顺着细细的塑料管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血管里,这么多天的挂水,他的手背早因为反复的穿刺和药物的刺激,变得青紫浮肿。
他动了动唇,握着手机轻声说:“老师,我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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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快的铃声响彻宁中,紧接着,教学楼每个楼层陆续有学生出来。
夏天六点左右,光线还很强烈。
姜星祈在教室门口等张劭轩他们,张劭轩过来,照例看了眼五班教室里面,每日一问:“奚淘还没回来?”
“没。”姜星祈说,“老班说他又请假了。”
吴岩惊讶道:“啊?咋又请假?我都感觉我好久没看到小奚淘了。”
任青惟皱眉,问:“你们老师有说什么原因吗?”
姜星祈烦躁极了:“没说,我联系不到他,都给他发几百条消息了。他有回你们吗?”
张劭轩摇头。
吴岩啧了声:“我们在群里艾特他,他也没回。”
姜星祈抓了抓头发,这几天总有不好的感觉,他语气更不耐:“这个死淘子,等他回来,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他不会出啥事了吧?”吴岩犹豫着开口。
姜星祈瞪他:“我呸!”
“闭上你的乌鸦嘴。”张劭轩冷着脸踹他一脚。
吴岩赶紧抓住楼梯扶手,连忙道歉:“sorry!我收回我的话。”
“我淘子福大命大,上帝的宠儿。”姜星祈似乎还不解气,哼道,“他绝对不会出事的。”
“是是是。”吴岩认怂道,“您说得都对。”
下楼穿过漫长的林荫道,任青惟走在后边,他拿出手机,点开和奚淘的聊天框,垂眸给他发了条消息:【还好吗?】
奚淘被护士换药液的动静惊醒,他揉了揉惺忪疲累的眼睛,抬眼看了看新的一包药液。
奚明看见他睡醒了,坐直了身体:“刚换了药,你再睡会儿。”
奚淘摇摇头,笑了下:“睡够了。”
他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消息栏上提示有条新消息。
这些天,奚淘总有些畏惧朋友同学发来的消息。他们的消息,像是被正常世界召回,有种失控感。
奚淘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不想说自己的病,可又怕他们追问,他会招架不住,索性便一条没回。
以为又是姜星祈发来的消息轰炸,他点开,看到发消息的人,明显愣住了。
R:【还好吗?】
这三个字,这个人,像一把钝刀,毫无预兆地捅进奚淘强行封闭压抑自己的硬壳里。一股巨大的,难以言说的酸楚从深处奔涌而来,直冲喉咙。
这些天,所有的恐惧、绝望和不甘瞬间被点燃。
奚淘慌不择路般扔开手机,眼圈却彻底红了。
得知病情以来,他终于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