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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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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诊室光洁的地砖上。
空调仍不知疲倦地吹着,迎面打来的冷风把奚淘冻得身体僵硬,脑子也麻木。
奚彦生性顽劣又乐观果敢,小时候被爸爸追着打也没有慌张,还能分神规划逃跑路线。即使“死到临头”,也认为天无绝人之路。
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张了张嘴吐出几个字,却发现嗓子干涩得没有声音,他用力咽了下口水,艰涩地再度开口:“他们都在老家……短时间赶不过来……”
医生重新戴上眼镜,目光终于再次落在奚淘脸上。
凝视片刻,那带着恻隐和怜悯的目光终是被公事公办的冷静所代替,他开口,声音不高,吐字却异常清晰:“结合症状和CT影像结果,高度怀疑是胰腺癌。”
声如冰锥,凿进耳膜:
“晚期。”
奚淘仿佛听见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脚底瞬间蔓延上来一股奇异的麻木感,四肢百骸都没了感觉。
“什么,怎么可能啊?”奚彦捏着拳头往前冲了一大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医生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微微叹了口气,把影像报告递给他们,尽可能冷静道:“你们可以换家医院复查。”
走廊上,奚彦拨打了妈妈的电话。
那端很快就接通,不等他开口,急切地说了一堆话:“死小子你跑哪里去了?还找工作?和你发消息也不回,我和你爸马上就到宁川了——”
奚彦哽着声音喊:“妈。”
对方愣了几秒,停止了斥责:“你咋哭了?”
“哥他……”奚彦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身体也开始颤抖,他握着手机,语无伦次地说,“他……你们赶紧过来啊,还有大爸,快叫他回来……”
“到底怎么了?”婶婶着急地喊,“淘淘咋了,发生啥事了?你说明白点啊。”
奚彦死活也说不出口那两个字,咬牙挂断了电话,点开和妈妈的聊天,发了医院位置过去。
奚淘僵坐在椅子上,他浑身上下都冷得发抖,医院空调温度实在太低。
他没抬起头,只盯着干净的地面,半晌,轻声开口:“回去吧。”
奚彦的手机一直在响,是妈妈给他发语音消息轰炸。
他置之不理,下意识地说:“我爸妈马上就来了……”
“我想回去。”奚淘呢喃。他手撑着扶手站起来,兀自往电梯处走,奚彦赶紧追上,妈妈发的语音一条也没听,简单回复了句:【我们先回家了,等会给你发定位】
李阿姨一家前两天就搬走了,客厅干净却空荡。
很快,叔叔婶婶赶到这儿。
奚淘正坐在书桌前看书,单薄瘦削的背脊挺得很直。他看得认真、心无旁骛,似乎沉浸在书本里,就能重新回到病情报告出来之前。
婶婶把奚彦拉到房间外,轻声问:“到底咋回事啊?淘淘不是看着挺正常吗,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车祸了!”
奚彦把报告单给她,深呼吸几下,然而开口时还是哽咽了:“我们去医院检查了,说是……癌。”
“癌”字音说得短促,他说不出口,刚出声就收了音。
但婶婶还是听清楚了,她愕然地看着报告单,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奚淘的妈妈,不敢相信:“怎么会——”
奚彦问:“你给大爸打电话了吗?”
婶婶好久才回过神,呆呆地点头:“你爸说,他凌晨到。”
她说完,又去看报告单,良久迟疑着说:“会不会是误诊啊?”
奚彦说:“医生也叫我们换家医院重新检查下。”
这时,奚亮从厕所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滴,看见他们母子俩愁眉苦脸的样子,还未来得及问出口,就被老婆拽了过来:“天天就知道拉屎放屁,出大事了知道不?!”
她边说,边把手上的报告单给奚亮,声音压得很低:“你侄子,癌症!”
奚亮低头看单子,越看,脸色越沉重。他皱着眉,紧抿着嘴唇,好半天只憋出一句:“怎么会,他还那么小。”
“他妈不也是癌症啊……”婶婶欲言又止,说完又用力地叹气,头偏到一旁,眼圈突然就红了。
奚彦还抱有一丝的希望,忍不住插话:“也许是误诊,医生都叫我们换家医院去检查呢。”
奚亮看了他一眼,没立刻说话。他又往房间里看,压着声音说:“还是等大哥回来再说吧。”
李阿姨虽然搬走了,但厨房里的锅碗瓢盆还在。
婶婶去附近超市买菜,特意炖了汤,盛了一碗鸡汤给奚淘。
奚淘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抬眼看向婶婶,很轻地笑了笑:“谢谢婶婶,我不饿。”
婶婶搓了搓双手,能言善道的她此刻也只会干巴巴地劝道:“喝点吧,淘淘,这汤里我加了黄芪和党参,很补的。”
奚淘盛情难却,他总是不太会再拒绝。他接过勺子,舀了一小勺鸡汤放进嘴里,仰起脸笑:“好喝。”
“那你多喝点。”婶婶伸手抹了抹眼角,嘴角却是笑着的,“锅里还有很多。”
奚明凌晨赶到的时候,四楼还灯火通明。
客厅亮着灯,奚彦和他爸妈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只有奚淘的房间漆黑一片。
奚明一路上都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虽然奚亮在电话里没有明说,但是突然被家人叫回家,便意味着有大事要发生。
“淘淘呢?”奚明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他额头上都是汗,深色的短袖皱巴巴的,带着夜车杂乱的气味。
婶婶小声阻止道:“他睡着了,别吵醒他。”
奚亮把情况告诉他,奚明死死盯着诊断报告单,粗糙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灯光落在他的后背上,像一张拉满的弓。
奚明脸上的肌肉绷得死紧,如雕塑般沉默。
奚彦还是不死心,这几个小时,他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是误诊,一遍又一遍地,自己都已经相信了这个可能性,毕竟医生都叫他们重新检查一遍,所以医生自己也不确定,一切都说不定的,医院又不是没出现过误诊的案例。
他打破死一般的沉寂,说:“也许诊断错误呢,医生都建议我们复查,要不换家医院吧,宁川这么小,医疗资源哪有大城市好啊。”
婶婶附和说:“是啊,我们镇上那个老李你们还记得不,前年不是诊断出肿瘤么,结果去北京治,发现是良性的,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而且我还去网上查了,胰腺癌一般都是中老年人会得的病。”有了妈妈的赞同,奚彦底气更足了,已经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绝对是误诊,“我哥才十七岁,怎么可能会得这种病啊。”
“真的,你们相信我。”奚彦急切地摸出手机,去翻他先前查阅的网页,仿佛是佐证一般,给他们看。
一丝渺小的希望,如星星之火,瞬间蔓延。
奚亮沉默着抽烟,刺鼻的烟味萦绕。
婶婶瞪他,低声骂道:“你也出个声啊,别光顾着抽烟!”
“我能说什么。”奚亮语气烦躁。
婶婶瞪着他,蓦地情绪涌上心头,抽泣了声:“这都叫什么事啊……”
安静的客厅,婶婶轻轻的啜泣声清晰可闻,衬得这个夜晚更凉了。
奚明缓缓转过了身,然后,他嘴唇动了动,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如同生锈的齿轮,在艰难地转动。
“去哪里?”
奚彦专门查了去哪的医院,他说:“去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