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头看》猫原

26、26

　　车窗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窗外倒退的行道树模糊不清。
　　司机没放音乐，专心开车。车厢内分外安静，静到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奚淘悄摸地看了眼身旁的人。
　　对方姿态散漫，一只手拿着手机，脸上没什么表情。

　　似乎是注意到他投来的眼神，任青惟目光从手机上移开，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他微挑起一边眉毛，无声地询问。

　　奚淘咽了咽口水，只觉车厢逼仄狭窄。
　　太静了，吞咽的声音格外明显。他闹了个大红脸，僵硬地扯了下嘴角，挤出笑：“没、没事。”

　　说完，他逃似的扭头，佯装去看窗外风景。
　　任青惟看他半晌，见他保持这个动作良久，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他不在意地轻压了下唇角，收回目光，继续看手机。

　　张劭轩给他发消息，约他一起打球。
　　任青惟敛下眼，不紧不慢地回：【等会儿。】
　　张劭轩发了条语音过来，他点开，张劭轩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你不在家啊？去哪了？”

　　奚淘闻声看过来。
　　“张劭轩？”奚淘张嘴对口型，没出声问。

　　任青惟抬起眼，和他对视一眼，微不可察地点头，复又垂眸，回：【嗯，在外面。】
　　消息发送出去，他慢条斯理地补充：【和奚淘一起。】

　　他熄屏，将手机放进口袋里。
　　“他找你是有事吗？”奚淘轻声问。
　　“没，”任青惟说，“就约我打球。”

　　“那——”奚淘不想麻烦他，也不想他因为送自己回去而耽误打球。不料刚开口就被截断话语，对方似笑非笑地问：“怎么，想赶我下车？”
　　奚淘哑然，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
　　无奈他实在不擅长说谎，脸上神情早就出卖了他。这一切尽收眼底，任青惟兀自弯了下唇，没再说什么。

　　奚淘因为他这句话着实忐忑了半天，越回味越觉得奇怪，他明明是为对方考虑，怎么说出口就……变了味。
　　不想任青惟曲解了他的意思，他咬咬牙，看向对方认真地解释：“我真没有，就是不想你因为我影响了自己的事。”

　　奚淘神情实在认真，大眼睛单纯又真诚，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任青惟，希望他不要误会。
　　像稚嫩无措的小孩子，全盘托出，纯粹，没掺混一丝杂质。

　　“不影响。”任青惟别开眼，淡声说，“小朋友。”
　　奚淘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学附中饭店老板的口吻，故意叫他小朋友。

　　脸上温度肉眼可见的攀升，奚淘连忙用手背抵着脸颊，边扭头看窗外。
　　无奈这句“小朋友”一直在脑海里盘旋，始终挥之不去，他觉得燥热更甚，便按下车窗，想让风吹去他脸颊上的薄红。

　　“雨飘进来了，把窗户关了啊。”司机说。
　　奚淘“哦”了声，慌忙又升上车窗，风被无情地阻挡，他的脸反倒更红了。

　　幸好，下车的时候，脸颊终于识趣地降温，看不出异样。
　　奚淘撑开伞，在地上站定，抬起头对任青惟说：“我到了。”
　　“嗯。”
　　任青惟看了眼四周，往日热闹的商铺此刻有些冷清，只有三三两两的顾客。

　　奚淘无意识地捏着手，指尖狠狠抵进掌心里，留下浅浅的红痕。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满脑子都在纠结，都在犹豫。
　　他踌躇半晌，终于冲破自己所设的桎梏，一副等待着审判的模样，硬着头皮问出口：“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任青惟视线移了过来，低声：“嗯？”
　　只是不确定的问句，奚淘却瞬间缩了回去：“不去也没关系的，你去打球吧。”

　　任青惟沉默一瞬，好像几次送奚淘回去都没上楼看看，他一顿，答应下来：“好。”

　　奚淘听见，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虽然他是给自己台阶下，但被拒绝，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好受。他垂下眼睑，默默地撑着伞回去。

　　走了几步，察觉身后平缓的脚步，他茫然地回头，眼神写满疑惑。等意识到任青惟原来是答应他要去他家，顿时一扫之前的阴霾，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这有积水。”奚淘提醒，“小心别踩到。”
　　任青惟低眸，说：“好。”

　　四楼很安静，李阿姨的房间关着门，客厅饭桌上罩着饭菜。
　　奚淘放轻了脚步，回头食指放在唇上“嘘”了声，无声地说：“他们在休息。”

　　任青惟不解，压低声音：“什么？”
　　奚淘穿过客厅，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先让任青惟进去，再关上门，才发出声音解释：“隔壁有高考生，他们应该在睡觉。”

　　任青惟第一次来这，看见客厅处处是生活的气息，他漫不经心问：“这层住了几个人？”
　　“三个。”奚淘拿起杯子倒水，递给他，“我，还有李阿姨和她儿子。”
　　即使在房间里，他声音也刻意压得很轻，生怕打扰到他们休息。

　　“那他们考完搬走，这儿就剩你了？”任青惟问。
　　奚淘没想过这个问题，愣了几秒，边点头边说：“应该吧，或许还会来新的租客，但应该要等到八月或者九月份吧。”

　　任青惟在书桌旁坐下，扫视一圈桌上，拿起正对面的玻璃瓶，贝壳手链挂在瓶身上，他一动，手链就滑了下去，落在书桌上发出一声很闷的响声。

　　任青惟捡起来，重新挂了上去：“抱歉。”

　　奚淘的房间一直都干净整洁，所以他敢邀请任青惟上来，但他当时完全没想起，这个玻璃瓶的存在。
　　尤其这个瓶子还被任青惟拿起，他的心事，离揭开暴露就一步之遥。

　　奚淘呼吸微微一颤，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

　　装满海沙的玻璃瓶被当作礼物放在桌上，应该挺正常的。他庆幸那颗糖，还有那张草稿纸，被他放进了抽屉里。如果这些被发现，那他估计会当场羞愧而死。

　　“没事。”奚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常。
　　任青惟将玻璃瓶放回原处，如奚淘所祈祷的那般，他并未多想，而是说：“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海边。”

　　什、什么？
　　奚淘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椅子转动，任青惟看过来，接着说：“还有劭轩他们。”

　　奚淘的心情如同在坐过山车，起起伏伏，升升降降。铺天盖地的欣喜如潮水奔涌，还没过来就已然退去。他低垂了眉眼，掩去眼底的情绪，露出很浅的笑，回道：“好啊。”

　　坐了一会儿，任青惟手机嗡嗡震动，他扬了下手机，对奚淘说：“劭轩。”
　　说完，他滑动屏幕接通。

　　张劭轩的声音穿过听筒，在安静的房间里听得很清楚。
　　“你啥时候回来啊？”
　　任青惟看了眼奚淘，语气平淡：“等会。”

　　对方安静了几秒，随后问：“还和奚淘一起呢？”
　　“嗯，我在他家。”
　　通话彼端沉默，张劭轩再开口时，语调模糊不明：“行吧，快点啊，等你呢。”
　　任青惟：“好。”

　　挂了电话，任青惟站起身，奚淘忙不迭说：“我送你。”
　　任青惟没动，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就在奚淘被看得心里发毛时，他终于挪开视线，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点头：“好。”

　　外边还在下小雨，奚淘不止送他到楼下，还送他走出小巷。
　　等了会儿，终于有出租车过来。任青惟拉开车门，上车之前蓦然停下动作，转头对奚淘说：“再见。”
　　奚淘默默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他露出笑容，摆了摆手：“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