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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46章 浮生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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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焕施躺在床上,头脑自到家以来依旧发热发燥,始终无法忘掉那只手带来的触感和温度,仿佛还留有温存,他翻来覆去任大脑直觉麻痹,怎么也无法熟睡。
举起手置在灯光下,他的那双眼瞳在万籁俱寂的黑夜里,还能涣散出美丽的光芒,鲜明地浮现在付焕施的眼前。
卧室里的灯光亮堂堂的,照亮了每处角落。他在害羞之余,多了层对未知的恐惧。
窗外不知道是哪里人家的猫发出的叫声怪异至极,还远不止一只聚在一起呜哇怪叫,隔着厚厚的窗户穿透,让他不寒而栗。他连忙把伸在床边外露的脚丫子又埋进了被窝里。
付焕施睁眼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全无睡意,眼中呈着亮白一片,也不能消减这房间里只他独自一人的恐慌。
他打开手机想试着听音乐放松下,鬼使神差地手却不听他的意愿,径自打开了微信的界面,点进了彭熹言的聊天窗口,快速地敲打下字。
【你睡了吗?】
可这条信息只是停留在输入框中,迟迟没有发出去。
“……会不会太打扰他了?”
付焕施神色犹豫,抓上被拱得相当凌乱的头发,很是懊恼。
“算了吧……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连鬼都克服不了……”
付焕施安慰自己,他匆匆删掉这句话好当作无事发生,还没有放下手机,俶尔间一通电话响了进来。他先是大惊后猛然从床上坐起,心跳声混挟着急促的呼吸,充斥在偌大的房间里,电话铃声显得格外刺耳。
他拿起来定睛一看,剧烈的心跳更加严重,压制不下的混乱,在那个名字映在他眸中的一瞬间。
付焕施猝然发觉,或许鬼并不是最可怕的,至少他此前并没有真正遇见过。即使此刻会有无数个脏东西出现,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慌做一团,很难掩盖下眼底的忐忑。面对他才是最让人无法保持镇定的,慌里慌张的他手一不小心便按到了接听。
付焕施忙出声掩饰他刚刚的无措。
“……怎么了?”
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磕磕巴巴的,逗得手机那头还纳闷他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的彭熹言轻声而笑。
“你干嘛突然给我打电话?”
吓到他了……
虽然屏幕另一方的人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付焕施总觉得会不会太邋遢了,想完连对着暗下去的黑屏整理了往下耷拉的衣领,抬手就抚平翘起的发丝,一番整理后才稍微满意。
“嗯……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彭熹言靠在床头,随意摆弄着手里刚巧拼好的魔方又将它重新打乱。
“你是要睡了吗?那我挂断了——”
付焕施听着外面猫叫声绵绵不断,村里的野猫似乎很多,这个时间下嚎得更是凄厉难绝。老人也常说夜猫的声音极其像婴儿的哭啼,联想到他曾经被推荐去看的那部《咒怨》里的俊雄角色。顿时大声制止。
“不要!我现在还不困……”
彭熹言心有所感,提前将手机拿远了些,听到话筒里付焕施发颤的嗓音忍不住笑了出来。
过往的旧时光一点一滴向他的脑海凝聚涌作潮水。
果然,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胆小,怕得睡不着。
小时候彭熹言和付焕施经常跟着付天看些恐怖电影,两个小男孩儿窝在沙发的一角看着小电视里的怨鬼幽魂。白天看完后的付焕施继续逍遥乐哉地和他的小伙伴们满街打闹,什么事也没有。只有在临近大半夜睡觉时,付焕施才牢牢搂着自己绝不放手,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彭熹言只好边拍着他打着哆嗦的背边主动伸臂抱紧他,驾轻就熟地给他讲些能让他松缓的笑话听,直到付焕施安稳入睡后,彭熹言才放心地闭下眼睛。
只是如今的彭熹言已经没有笑话可讲了,付焕施也不再需要依偎着他才能安心入眠。
他们长大了,过往时光的小溪流总归一去不复返,不能再同旧时相比较,做任何事都要彼此衡量成事的准则。
“……你今天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付焕施没有注意到电话后的彭熹言还在取笑,追忆他们的童年。只记得中午的气氛很不正常,莫名地让他直感不是滋味,便想借着当下同彭熹言说清楚。
彭熹言事先并没有料到付焕施会主动挑开这个被他默认翻了篇的话头,脑海深处似有身影徘徊。他将在手中很快便拼好的魔方放在床头柜上,双眼眺望窗外,窗栏大开,风儿撩动着窗纱,似乎这安谧的夜晚也被摇醒了般,月光微弱,天中无星,在他凝望的眸中点缀。内心深处挣扎着究竟该如何朝他设问才能压抑住业已焦灼的情绪,像是溺水的鱼,矛盾的心理扰乱交织,无水可息,无气可吐。
他试图用最温顺的,不夹用私人的作祟情绪回应。
“如果……我说我真的生气了,那你会告诉我吗?”
话说完,没有留下任何一丝责怪的痕迹。
付焕施左右为难,空气里是绝对的沉默,夜间的秋风刮动着院中栽种的果树那光秃的树枝,哧喇喇地搔弄着耳道。只听得到断断续续的电流声,缠绕在二人的耳际,忽远忽近。
“那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平白无故地去骗你。”
“我当然相信你。”
彭熹言心中附声,他一直都相信的,不含半分虚假,再多言语也难以道尽。
“其实,我头上的伤并不是他造成的,中午在厕所里他也和我说明白了,是其他人故意弄的。你不用对他有那么大的敌意,我不知道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成现在这样,可是……你和他还可以重新作为好朋友的。”
付焕施指间缠结着被角,想起了那段时光中,陈鑫宇虽然讨厌他,不明原因的对他产生了厌恶。但也并没有对他口出秽言,也会因为其他人的无理取闹而维护自己。
付焕施一度认为陈鑫宇太复杂化。
“不会的,我和他不会和好了。”
彭熹言打断他要继续往下的劝说。
付焕施明了,彭熹言与陈鑫宇之间的冲突是他无法触及的,是一道不透明的屏障挡在他与彭熹言距离接近的身边。可还是苦涩满胀,心底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缓解,私心对彭熹言对他的隐瞒有了怄气。
“我明白你和他发生的事情一定不会告诉我,我也不会再问你了。但是事事总要说清的,他没有恶意的,我只是觉得就这样和他断了联系会很难受。”
彭熹言叹气,他总是这样为别人开脱。忍让、服软伴随着付焕施的人生,这些旁人看来极为不体面的标签安在付焕施的身上却是不违和的,好似他这人就是为此诞生的,明明自己才是最应该施予安慰援救的。更何况其他人在彭熹言这里只是不出彩的龙套角色而已,随时随地可以选择抛弃,不屑一顾。他从始至终想要紧捆在身边的是付焕施,是他一生也舍不得放弃的主角。
况且还有另一种原因在,陈鑫宇,乃至何延,都只是付焕施的一厢情愿,硬生生被塞在他与付焕施的中间。
他不是一位了不起的谁都可以围瞻的圣人,能令他不安的,只有一个人。
付焕施是无可替代的,是他生命的血肉里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好了……反正我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什么啊?!”
付焕施呆怔着脸颊,被他说的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给戳中了,小脸霎时间红了一度。
“那你好哥们听了可不服气了。”
“你和他们不一样。”
彭熹言下意识间挠了下脖子,想要缓解因说出口而带来的紧张与羞耻。
他不后悔说出这句饱含了暧昧不明的胡话,只有说出口,彭熹言才能更加确定自己的心意。脱口而出的字调像是变成了一颗颗圆圆的小玻璃弹珠一个接一个地掉落在地,清晰可闻。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
如果彭熹言在场和他面对面的话,一定能看到他这张已经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的脸。
付焕施一把拽过被子将自己包裹成蝉蛹在床上乱扭。
“我睡不着,早知道今天早上不听顾思义讲那些鬼故事了,现在想忘都忘不掉。”
付焕施忘不掉这句话,仿佛巨大的棉花糖在他敞开的心肺上黏糊地融化。他抻开手臂,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借着灯光迷闪,眸底闪烁着迷离的白光。
“那我给你讲故事听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付焕施撇嘴抗议。
“那我挂断了?”
“哎呀——那你讲吧。”
付焕施最扛不住彭熹言的逗趣,甚至觉得他肯定是故意的。
彭熹言抖着笑声,让他闭上眼睛。
他乖巧地照做铺平了被角,红晕染脸,安静地听他娓娓讲述。
“从前有一个国家,那里的百姓乃至国王每夜都只会做噩梦,几百年来,求索所有德高望重的医师都无人能治。
偶然从造访国家的远行客的嘴里听说北方有一座鲜为人知的小小岛国,住着一群可以盛产美梦的小精灵们。国王听到这个消息欣喜若狂地派人前去寻找那座精灵王国。可是神秘的精灵国也只是闻所未闻,使者们四处打听直到最后也是寻求未果,只好失望而归,不得而终。
国王一怒之下,立即下令即使是踏平整个北方地界,找上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几个月后,战事结束的北方满目疮痍,国王终于也放弃了选择了停战。某一位临时上阵战场的与其他同伴失散的使者受了很严重的伤,他四处游荡,发现了在一片高山密林后的那一处岛国,目及所处,疯狂生长的树藤包裹着如蜂巢一般的宫殿。小精灵们几百年来第一次见到外族人,扑闪着身后轻盈的翅膀邀请他参观。
他受宠若惊地在那里休息养伤的期间,小精灵们总是带着他到处游玩,午夜再寐时再也没有任何噩梦困扰着他,梦里出现的只有自己已故许久的父母陪伴着他。
梦醒后他热泪盈眶,小精灵告诉他。
‘我们并没有什么至高无上的能力,你们所做的重复多年的噩梦也只是因为你们丢弃了心中最纯粹的美好过往。’
而这里,是他的一方净土。
他得到了答案,他想,是时候离开了。和他们挥手告别后,踏上了回国的旅程。
回到国家后,他并没有告诉国王他找到了那处他视为‘桃花源’的神秘岛国,只是卸下官职回到了多年未归的故乡。
那里有他许久未拜访的亲邻好友,还有他思念的父母。
他要抬头看看天边最亮的那两颗星。
而那座桃花源依然无人知晓。”
付焕施早在他讲一半的时候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昏昏沉沉的他听着耳边如雨露坠降沙漠,清溪伶仃过河床的温润音色,澄澈明净地扬流过他的心田,沉溺融化了般氲氤上眼睫,让他再也扛不住睡意静然而睡。
彭熹言讲完故事后,听到话筒里付焕施平稳的呼吸声,绵长均匀,料到他已经熟睡了,无端地能想象出他的睡相就如猫咪喵呜般爱怜,轻触上他摇荡涟漪的心畔。才笑着凑近话筒,轻柔小声地,蕴着无声无息的眷恋,怕打扰到他的美梦,斑驳凋落。
“晚安,有个好梦。”
无论多少次,彭熹言总要一遍遍重复着每晚的结束。
想着这个祝愿会不会不够,趁着夜色正浓之际,此时无声胜有声。他又张口,轻声轻语地,像真得有将那份心意能沾惹上他的耳畔。
“我们一起在梦里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