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助我也》加九

44、044

　　窦万成端着茶杯，坐在椅子上听汇报，时不时喝上一口。
　　安城本地独有的茶叶，闻着香，喝起来更香。
　　旁边配的米白色小点心也很好吃，软软糯糯。
　　一路进城有许多梅花，冬日凌寒绽放，空气中满是冷香，别有一番韵味。
　　夜市繁华，摊贩们售卖许多有趣的物件和吃食，有不少他还是第一次见，其热闹程度虽比不上京城，也独有趣味。

　　他第一次来此，很喜欢安城，可惜手头有事，脱不开身，不然到处走走，赏一赏冬日美景，吃一吃特色美食，一定惬意极了。
　　那些人，不好好度日，成天谋划些有的没的，害的百姓和他们都不得安生。
　　等抓到罪魁，一定要好好算账。

　　窦万成深吸了一口气。
　　秦颂是他近身侍卫，一直站在旁边，当即转头看，窦万成揭开杯盖，没喝，只看了一眼，重又盖好。

　　不多时，底下人汇报完毕，窦万成有些地方不明白，正要问一问，头顶上忽然发出一阵声响，砰砰砰的，声音厚重沉闷，仿佛有一扇沉重的大门被打开了。
　　屋内所有人一凛。

　　窦万成抬手往下一压，示意众人不用紧张，看向秦颂。
　　“楼上有人。”秦颂低下头，以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说，“上面有机关，方才被人打开了，是高手。”
　　窦万成：“高手，有多高？”
　　秦颂：“尚未可知。”
　　窦万成：“比你如何？”
　　秦颂：“在我之上。”

　　秦颂不混江湖，没什么名气，但从小跟在他身边，功力几何，他最是清楚不过，且他从来不会对自己撒谎，他说对方武功高强，那就是毫无疑问的高手。
　　醉仙楼事发后就被封锁起来，前后左右都派了人看守，寻常人等即便对此地好奇，见此架势也会犹豫一二，一来不安全，二来为此得罪朝廷，没必要。
　　但也有人，既有足够的能力自保，更不怕得罪朝廷甚至皇上。

　　窦万成微微一笑，抬眼往旁边瞧了瞧，秦颂一点头，下令说汇报到此为止，王爷暂时留下，其他人等先行离开。
　　屋内总共只有四人，王爷留下，秦颂作为其贴身护卫也不能走，剩下两名安城官员，原以为今夜会是个不眠之夜，心下都有些忐忑，谁料想王爷忽然来了这一出，两人一下子茫然起来。

　　“本王有些私事需要处理。”窦万成主动开了口，表示自己已经对事情经过有所了解，需要一点时间整理，明日再传唤他们，商讨下一步行动。
　　窦万成是出了名的好性情，都说这位王爷脾气好，见到谁都笑呵呵的，是窦家难得的温和人。
　　不过，传言也只是传言，谁也不知这说辞中真假几何，更何况，能做到这个官位，站在窦万成眼前说话的没有傻子。
　　两人不敢多言，行礼后匆忙告退。

　　人走了，窦万成问秦颂，安城最大的客栈在哪。
　　秦颂报了名字，他跟着窦万成，每去到一处陌生地之前，会先弄清当地地形与大致状况，大小客栈酒楼与进出通道，也是未雨绸缪。
　　窦万成搁下茶杯起身，道：“我们也去那个客栈瞧瞧。”

　　走到门口，却又停下，问：“你先前说，岑桑受了伤。”
　　秦颂：“是。”
　　窦万成：“严重么？”

　　秦颂摇头表示不清楚。
　　安城的事是分两拨传入京城的，一拨自然是官府，以正当途径传信进京，另一拨则来源未知，对方似乎很神秘，传信也是没头没尾，但皇上接到这波消息之后，立马传了窦万成进宫，第二天一早，窦万成就出发赶往安城。
　　赶路需要时间，这便是秦颂了解安城的时间，也是在此过程中，他打听到岑桑受了伤，但仅此而已，其余一概不明。

　　窦万成“哦”了一声，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说他们要见的人不在客栈，不必去了。
　　紧跟着又吩咐了几句，带着秦颂离开了醉仙楼。

　　晚上实在寒冷，夜市人丁稀少，便早早结束了，买卖陆续收摊，热闹散去，街道恢复安静，零星几人路过，他们或是刚做完最后一笔生意，或是在酒馆畅饮之后急着赶回家大睡一觉，就连趁着夜深人静出来觅食的狗子也是行色匆匆，向着买卖吃食的摊子位置蹿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零碎的落叶散开一地，不断被风卷起，飘浮，落地，又再卷起。
　　这些动静很少，也很微弱，在空旷的夜里尤其显得微不足道。

　　“汪汪。”
　　一条大狗龇着牙蹦出来，正要继续吼上两声，忽然一僵，又迅速蹿了回去，躲在角落，警惕地往外探头。

　　灯笼悬挂在路两侧，给街道洒下一层薄光。

　　一道人影出现在街道尽头，披着光朝这边走来，巷子里跑出两只猫，你追我赶地靠近，人影停了下来。
　　“走慢些，等等我。”又一道身影步入光圈，一边说着话，“我的腿受伤了，走不快。”

　　猫咪横穿街道到了一间宅子外，四下张望一番，钻进门上的一个小洞，不见了。

　　岑桑径自往前走，不理会身后传来的絮叨。
　　凤道西还是让他慢点走，这会又变成脚脖子崴了，岑桑还是不理他，他叹了口气，又变成胳膊疼。
　　他只落后岑桑几步，脚下略快就能赶上，但他偏不，就保持这般距离，一路走一路喊，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追着人走，仿佛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

　　大狗觉得从这两人身上讨不到好处，悄悄跑了。

　　前面是一家客栈，绕过去再转个弯就是凤道西的宅子，凤道西觉得，岑桑一进门就会进屋关门不再理他——虽然现在已经不理他了，但到时候要说话就更难了。
　　隔阂不可过夜，得趁现在把人安抚好。
　　正待上前，岑桑忽然停了下来，凤道西看了眼客栈内透出的灯火，笑着问道：“是不是饿了，进去吃了夜宵再回去？”

　　“我今晚就在此落脚，不去打扰你了。”岑桑转身看他，“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
　　凤道西顿了一顿，笑意淡了些：“住这么久了，现在谈什么打扰，你我之间无需任何客套。”
　　岑桑摇了摇头：“你替我疗伤，助我康复，照顾我这么多日，原本就是我叨扰。”
　　凤道西点头：“那好，我接受你的道谢，现在可以跟我回去了吧？”

　　岑桑还是摇头。
　　凤道西又点点头：“我懂了。”
　　岑桑不解，这人懂什么了？
　　“先前还好好的，忽然说要住客栈，总得给我一个道理。”凤道西直白地说道，“除非你认为我招待不周，不想继续住，那我能理解并接受。”

　　当然不是这个理由。
　　下山以来，破庙山洞草地，岑桑哪都住过，临时栖身之所，不要求太多，遮风避雨就够了，何况凤道西的宅子那么大，布置的也好，他养伤期间更是照顾周全，无论如何也挑不出毛病。
　　他想搬出来住到客栈，根本也不是因为这个。

　　凤道西：“如何不答我？”
　　岑桑：“……”
　　凤道西笑了笑：“我喜欢有话直说，难听也无妨，你说了之后我最多伤心一晚上，明天就没事了。”

　　“……”
　　岑桑听完前两句还有些愧疚，紧跟着听到后面两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点愧疚也打了个转，飘然远去了。
　　是该给个说法的，这样没头没尾地搬出来，像是不告而别。
　　可是……

　　岑桑下意识看向凤道西，这是他思索时的习惯，看人看物，脑中其实没有太多其他杂念，这让他容易专注。
　　也因为过于专注，凤道西走过来，他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直到眼帘中映出越发清晰的五官，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又嗅到药味，他喝了这么些日子，快要腌入味了，可这种气味出现在另一个人身上，就多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不久之前，他才刚刚闻到同一种气味，比眼下距离更近，近到他一瞬间忘了呼吸，在一片漆黑中被这股气味和唇上柔软的触感攫住了心神。
　　那种感觉……

　　岑桑心下一慌，接连后退几步，与凤道西拉开一臂之距，才飞快说道：“我……今天有事，不方便与你回去，我就住在这里，醉仙楼的事……你过来找我便是。”
　　凤道西：“有什么事在我那不方便，若你觉得闲杂人等太多，我让他们去别处。”
　　岑桑用力摇头：“不必，不用麻烦，我就住在这里就好。”
　　凤道西：“说到底，你还是嫌我招待不周了，你我相识多日，其实……”
　　“我绝无此意！”岑桑说着又朝他走了两步，“我就是……总之今天不方便！太晚了，我要休息，有事明日再说罢！”

　　岑桑慌里慌张，不顾凤道西要拦他的企图，转身就往客栈走去，差点连轻功都使出来，一下子就到了客栈门前。
　　长发在黑夜中飞舞，如同细软的柳丝，很美，又很轻，若飞入空中，就再难寻回了。

　　凤道西瞧着，收回了继续追上去的打算。
　　他方才说那些话，逗趣意味居多，反正看着岑桑懵懂的模样就开心。
　　他自己高兴，也不能让岑桑不高兴，带着慌张的心情一直迷茫下去，这不是凤道西所乐见的。

　　凤道西从前是不在意这些的，强迫也好顺从也好，都只是一种手段，不分好坏上下，达到目的就是好手段。
　　但现在，面对眼前人，他的想法变了。
　　说到底也是今日事出突然，岑桑从未经历过这些，才会如此慌张，一方面茫然无措，又不知如何面对他，所以要从他宅子里搬出去，要住在客栈，这非常合乎岑桑的性子。

　　固然想让人跟他回去，可话说到这份上，岑桑还是不松口。
　　再继续下去，就变成强迫了。
　　他可不想给岑桑留下这种印象。

　　没有追来。
　　小二说着“来了来了”跑来开门，岑桑忍不住回头看，凤道西站在阶梯下微微仰头，窗内透出的光打在他脸上，俊美面容之上满是笑意。
　　岑桑又是一慌。

　　“我明日一早来找你。”凤道西冲他挥了挥手，“明日早上见。”
　　岑桑张开嘴，嘴唇和喉咙都有些干涩，吐字仿佛很难，他抿住下唇，点头当作回应。

　　小二将门打开，光落在门前，岑桑想等凤道西离开之后再进去，再次转过头去。
　　凤道西没走，还是那样抬着头，那样子，似乎在等岑桑进客栈。

　　值守的小二只披了件袍子，冬天夜晚的风一吹，他连着打了两个寒颤，一缩脖子，出声道：“客官是不是住店，外面冷着呢，还是快些进来吧！”
　　岑桑低声说“抱歉”，对凤道西摆了下手，回过身，跟着小二进店。

　　店内烧着火，十分暖和，岑桑搓了搓发木的脸，听见小二问他，另一位客官怎么不一起进来。
　　“他……不住店。”岑桑说。
　　小二给门上锁，乐呵呵地说道：“他专门送你过来住店啊，你俩关系可真好，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啊！”
　　“……”虽然不知这位小哥如何判断他们不是兄弟，但岑桑决定少说几句，办好手续就上楼去。

　　夜深，到处都很安静，岑桑上屋顶观察了一下周围情况，回到屋里，热水也好了，他倒出半盆，准备洗漱完就休息。
　　醉仙楼的事还没完，他得养精蓄锐。

　　这时，屋里忽然刮起冷风，岑桑从水里抬头，“嘎吱”两声后，凤道西出现在屋里。
　　他不慌不忙地关窗，说道：“别这样瞧我，我是有事来找你的。”

　　岑桑快没话说了：“你说的是明日一早来找我。”
　　凤道西关好窗，走到桌边，不必岑桑招呼，自己坐下：“原本是如此打算，不过临时有新情况，我算着你想知道，特意过来一趟。”
　　岑桑：“请说。”

　　他一本正经的邀请，凤道西被逗笑了，岑桑拧眉看过来，他决定还是先说正事。
　　他是想见岑桑，但也是真有正事。

　　“窦万成来了。”
　　凤道西告诉岑桑，他刚刚回去就收到消息，窦万成到安城了，传信给他，见上一面。
　　传信中着重强调，带岑桑一道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