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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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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村子位于青州北端,四通八达,岑桑来这个村,走过东和南两个方向,分别通往青州与出现真假守山人的小屋,这两条路夹出的东南端,他从未涉足。
因着不是正路,平时人迹罕至,雪下了多时,路上积了厚厚一层,放眼望去,一串连绵的脚印分外显眼。
路很长,连同脚印不停延伸,前方还有山和树,山不高,树叶已落尽,可对不熟悉的人而言,并不好走。
岑桑停下喘了口气,将前面的路仔仔细细观察一番,原地转了一圈,再次往前走去。
有脚印带路,跟踪起来方便许多,这是西北的大雪给岑桑留下的礼物。
他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地走着,没多久,他停了下来。
不对劲。
岑桑垂首,瞧着自己踩在雪上的脚。
他一路提着内力,与其说走,更像是从雪上滑过,如此不会留痕,混淆大娘的脚印。
轻功并非魔力,人无法凭空站立,再厉害的轻功也需借力,哪怕是一根树枝,也能助他们一臂之力,这是练习轻功之前,首先需要了解的。
他在雪上行走,与其说借力点是雪,倒不如说是大地本身,这才是他的轻功真正赖以支撑的地方。
可就在方才,他踏出的最后一步,那股支撑力忽然小了许多,似乎有股力量抽走了他脚下的土地,积雪犹在,实则十分惊险。
站立少顷,他动了一下,意图往后退开。
“别白费功夫啦!”大娘忽然出现在前方,在几丈之外对着岑桑大笑,“原先瞧着你挺聪明的,实则如此愚笨。”
岑桑平静地问道:“你指何事?”
大娘:“我既有心想逃,怎会故意给你留下脚印,这不是让你逮我回去么?哪里有这么蠢的人?”
岑桑:“或许吧,只是我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大娘:“那你说,是为何?”
岑桑:“你轻功平平内力有限,做不到人过无痕,只能如此。”
岑桑讲出这句话时没有明显的语气,神色也是淡然,他本就长得美丽,五官清澈明亮,眼下穿着一件白色长袍,像一棵凌雪开放的白梅——正因如此,他的话并无多少攻击力,可侮辱性极强。
周遭有一瞬间的寂静,雪花一簇一簇,飘得寂静无声。
大娘看着他脚下平整的雪地,脸色更加铁青,咬牙笑道:“好小子,嘴皮子这么厉害,可惜了,任凭你如何能言,今日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岑桑生平第一回听有人说他“能言”,他从小就不怎么会说话,比笑林和小岳都差远了,师父说,各人自有各人所长,所以他从不觉得这有何不对。
他有点吃惊,他说那些话,是因为他真那样认为,并非因为能言善道。
“我说的是真的。”他补充道。
话音未落,脚下蓦然松弛,供他踩着的土地似乎又被抽走一块,支撑力再次变弱,若非他始终提着劲,此时恐怕已经掉下去了。
大娘脸色难看,也没了先前故作高深的笑:“你要是敢乱动一下,立马就会掉进去,下头都是陷阱,去了就是死,所以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她往后退去,虽然布置了陷阱,亦不敢小觑眼前人,退得极为谨慎,边移动边盯着岑桑不放。
岑桑摇头,说:“你不能走,跟我回去。”
大娘:“你先担心自己吧!”趁岑桑低头看的间隙,她身形一晃,快速往另一条路奔去。
似乎是被其动作影响,地面隐约晃了一下,岑桑屏息,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往下坠落。
凤道西给他的长袍保暖性强,料子却轻盈,下坠时衣摆被风掀起,风声呼呼。
冰天雪地自然是寒冷的,可往下一点,岑桑却觉越来越温暖,仿佛进了烧炭的屋子,带着火苗的热。
没人会这么好心,在陷阱里生火帮人取暖,岑桑高度戒备,右脚点中壁上一小块凸起的岩石,向对面拍了一掌,那个位置有个不足中指长的浅坑,被内力加深至双倍,岑桑跃过去,两脚一左一右踩入,稳住身形。
暖意犹在,且随着他下落,更加热了,岑桑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低头朝脚下看去。
火苗,烧得很旺的火,由下而上散发着热力,也照亮这个坑。
从火苗高度和他落下的洞口判断,高约三丈有余,坑壁坑坑洼洼,有不少凸起的石头,有的几乎横跨岩壁两端,若是不小心,坠下时极易受伤。
不知那些人何时在此处布置这样一个陷阱,希望此地偏僻,平时少有人来,不至于无辜被害。
岑桑缓缓吐了口气,忽然听见沙沙声响,自脚底传来,似乎还伴随滋滋动静,像是某种东西在地面滑行。
莫非有人?
可这动静似乎不是人所发出,岑桑不放心,决定下去瞧一瞧。
拜火光所赐,他很容易找到落脚点,一层层下滑,很快落地,到了火苗旁,那是个很大很深的坑,旁边有四根绳子,扣住一块石板四个角,不知被什么驱动,以极慢的速度往下滑,石板上似乎有一些柴火,看石板滑动,那些柴火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会落入坑中。
难怪火这么旺,把坑里烧得这么暖和。
岑桑往火坑旁走了走,想看清机关的样子,脚下猛然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爬上他的脚背,正往脚脖子上蜿蜒。
这种触感……
岑桑僵住了,脑海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想都没想,提起全身内力腾空而起。
极快,脚上的东西一下被甩飞出去,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稍作停顿,和一旁滑过来的蛇一道扭曲着爬行起来。
一地的蛇,少说有几十条,黑黑的,眼睛发着绿光,还有信子伸出的滋滋声。
岑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别开视线,强忍恶心,又把自己往上提了一段。
他不太了解蛇,但方才瞥见几眼,从其身上的花纹、粗细来看,应该都含有毒性。
这样深的坑,如此多的毒蛇,掉入其中,即便侥幸没摔死,被咬上一口,也有性命之忧,这个坑根本就是为了杀人而设。
一定要抓住那个人。
岑桑如此想着,计划先上去,告诉岳棋,立即找人把这个坑围守起来,以防有人误打误撞跌进去。
他自己继续根据脚印去找那位大娘,对方轻功平平,否则不会在雪上留下那样明显的印记,他抓紧一些,应当不成问题。
他强忍着不适,再一次低头看向脚下,火坑还在燃烧着,可洞口开了,不断有雪花落下,坑里温度降低,蛇怕冷,爬行时略显僵硬。
按眼下天气,过不了多久,这个坑就会变得和外面一样寒冷,届时再多的火也派不上用场,这些蛇会慢慢冻僵,如同他和凤道西在三界山上所见。
若确实如此,此坑只要曾有一人掉落,陷阱就等同于作废,除非那些人重新前来封住洞口。
他们如何确定有人掉入,难道有人暗中看守?
可这里四下荒芜,人烟稀少,似乎无此必要。
岑桑脑中转过许多疑问,正当他准备出去时,忽然发现火光变亮了。
那个机关仍在运行,一板一眼往火坑里推送木柴,火苗也仍占据半个火坑,并未变大。
他一怔,抬头朝上看去。
一块石板从洞口一侧伸处,慢慢朝右边延展,其形状大小,不一会便能封住整个口,坑里暖和起来,那些蛇便又可以活蹦乱跳。
原来如此。
岑桑想通了,可他此时站在靠近坑底的岩壁石头上,距洞口尚有不短距离,石板延伸飞快,他脚下空空,朝上走都需借力,更别提一举破掉这个石板。
要想逃出去,只能在石板彻底封闭之前。
岑桑快速上移,思索出去的法子。
无非是轻功,快就是唯一要点,只是他先前尚未完参透雁栖山的心法,功力属实普通。
按眼下状况,他极可能来不及在洞口封闭前离开了。
岩壁上满是石头,虽说有落脚处,但支撑不了太久,唯一能让他站稳的只有地面。
可那满地的蛇,岑桑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就不太舒服。
更何况,他若不能及时离开,这里的陷阱就无人知晓,不知还会害多少人,以及费尽心思在这里布置这样一个机关,就只是为了抓人吗?
他必须逃出去。
心法口诀从心里一一闪过,他们从小背诵,早已滚瓜烂熟,内容不多,可真正领悟起来,需要花费许多年。
师父不止一次告诉他们,每个人有自身特点,只是学习别人的功夫,或许可以成为高手,但成不了宗师,武功一层层进步的过程,就是把已有的功夫变成独属于自己的功夫。
凤道西也对他说起过,他从记事起便对练武感兴趣,找了练武之人教他,可没有一个能教他超过一个月,短的三五天,长的也不过十来天,他就学不到东西了。
这样纯属浪费时间,他便自己找武功书籍看,自行练习。
后来武功书籍也满足不了他,索性自创武功,从招数到内功再到心法,他研究、试错、归纳、总结,最后变成独属于自己的功夫。
“别人会的,我能做到最好,但这不属于你,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最适合什么,悟出之后,便无人能赢你。”
他们当时随意聊天,凤道西与他说了这些,如今回想,与师父之意不谋而合。
自己的东西……
岑桑忽然想起方才落地时,有条蛇绕上他的脚脖子,冰凉滑腻,这是软体的爬行动物,没有四肢,纯靠扭动身躯,便能速度飞快。
岳棋请他帮忙前,他在山脚下练功,当时隐约察觉到内力有所突破,可体内似乎横亘着什么,犹如一道桥,内力无法突破,也就上不了新的台阶。
如果改换思路,不去突破,而是滑行绕过桥体,是否可以成功?
内力似乎有所感应,岑桑脑中刚冒出此念头,脚底就冒出一股力,蹭一下朝天灵盖窜去。
桥体尚在,破不开,无法发挥最强内功,岑桑默念两下,身体多出穴道同时发力,促使内力变轻,从强硬变柔软,犹如一条细小的蛇,默默绕过阻隔,成功往上,最后汇聚于百会穴。
成了。
此时石板已延展到最后一部分,留下一道口子,堪堪容一人路过,岑桑凝结所有内劲,一鼓作气,直接飞了出去。
石板发出轰隆声响,彻底合拢。
岑桑站在一旁的雪地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听见有人朝他跑来,转过身,岳棋老远看到他,朝他挥手:“岑老弟,你可还好!”
“别过来。”岑桑连忙飞身过去,内力融汇,身轻如燕地落在岳棋面前,“那边有陷阱。”
他简单叙述状况,重点说了坑里有许多蛇,防止有人受伤,岳棋带了窦万成的人过来接应岑桑,一听,忙让人先把附近围起来,又让人去找捕蛇人,准备后续事宜。
他安排的井井有条,岑桑便决定去追那位大娘。
沿着脚印追,倒是目标明确,可有方才之事的教训,岑桑不免犹豫,他这样追过去,目标太过明显,对方此时处于高度戒备,一定非常小心,找到人之后如何活捉,也是个问题。
可若是不趁现在追,等人逃出老远,如何寻找?
“她跑不了,现在别追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岑桑心中一喜,转头朝左边一看,凤道西双手环胸站在不远处的枯树旁,见他扭头,还朝他招了招手。
岑桑立即朝他走去,凤道西笑眯眯的看着他,到了近前,岑桑开口问:“你怎知她去哪?还是早已有所安排了?”
“……”还以为会先问个好,凤道西不满,语气了多了丝调笑,“这些年费尽心思,好容易在村里站稳,你一朝出现,把他们的计划粉碎的一干二净,如何罢休?即便你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你。”
岑桑:“听你之意,已经弄清他们身份了吗?”
凤道西:“这是自然。”
他说着朝村口方向走去,无论是他方才出现,还是眼下走动,脚下雪地始终一片光滑,没有留下半点印子。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笑着问:“你我多时未见,除了这些事,你没有其他话要与我讲么?”
岑桑站在原地没动,他满脑子都是正事,被凤道西这么一问迷惑起来:“什么话?你是想听我们进村之后的遭遇吗?”
他以为凤道西对这些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