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明月》南枕醉

6、第六折

　　后来，她又睡了一觉。
　　皑皑的雪原之上，不见尽头，这里寂静的可怕，连踩在雪上的声音都没有，桑叶惶恐的站在这里，不知往何方去。
　　“桑桑。”楼惊月站在她身后，面容平静，语气淡淡。
　　“楼惊月！”桑叶下意识的就要去拉他的袖子，但却扑了个空——楼惊月的身影虚化消失，一瞬间，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快要淹没。
　　“楼惊月！”桑叶大喊，无助的向他消失的方向跑去，空旷的雪原上，只有她恐惧的声音。
　　不知跑了多久，她累的喘气，泪水从眼眶滴落，还没落到地上，就被蒸发，同一时刻，周围的气温急剧上升，雪原融化，变成火海。
　　高温烘烤着她，脚下的土地变的滚烫不已，浓烟滚滚，将她熏得咳嗽不止，但她一旧向前走去，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每咳嗽一声，都带着血的味道。
　　“楼……惊月。”
　　“桑桑。”楼惊月站在火海中，面容朦胧，他伸手将桑叶揽进怀里，低声叹道:
　　“对不起啊。”
　　“不！不！”桑叶抱紧了他，泪水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滑落，又被高温蒸发，她一味的摇头，死死的抱住楼惊月。
　　楼惊月微叹，阖上双眸，勾起她的下巴，吻在了她的眉心上，这是一个温柔浅淡的一个吻。
　　桑叶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在这一刻，气温轰然上升，让她的面颊发红，她的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仿佛所有声音都匿迹，她的目光落在楼惊月的身后，她看见楼宇坍塌，火光冲天木材燃烧的气味冲入鼻腔，但在这刺鼻的气味中，她却闻到了楼惊月身上好闻的檀香味。
　　是梦吧?但这吻的触感为何会如此真实?
　　楼惊月退开，看着她的眼睛，浅浅淡淡的笑了。
　　“对不起啊。”他的话音刚落火苗就蹿上了他的一服，下一刻，他的身体从指尖开始沙化。
　　“楼惊月！”桑叶越发的抱紧了他，但怀抱的却只是一柸黄沙——楼惊月已化作黄沙从她怀中流泻。
　　桑叶颤抖着唇跪了下来，用双手去捧那黄沙，不顾滚烫的地面将她的手烫的血肉模糊，但最终捧起来的，只有一小捧，火风一吹，黄沙散开，什么都没有了。
　　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快要将肺哭的撕裂，周围的火将她快速吞噬。
　　“楼惊月——！”
　　“桑桑！桑桑！”
　　桑叶猛的睁开眼，身体颤抖不止，模糊间，有人握着她的手。
　　“楼、楼惊月?”
　　“你怎么回事儿?被魇住了?”楼惊月右手握着她，左手从她背下穿过，稍一用了，就将她扶了起来。
　　“我只知道人会梦魇，怎么，鬼也会梦魇?”楼惊月好笑道，他的话音还未落，桑叶就抱住了他。
　　楼惊月的笑顿在脸上，全身僵住。
　　“那、那什么，你……到底怎么了?”楼惊月僵着身体，有些不自然的问。
　　桑叶不说话，埋在他的颈窝，有淡淡的檀香味袭入鼻尖，皮肤是有温度的，脖颈的左侧，动脉传来鲜活的跳动声，是热的，是活的，不是化成黄沙的楼惊月。
　　“公主。”楼惊月叹了一口气，微微仰起脖子，无奈道:“你到底是梦见什么了？你又不说话，这样很让人担心欸。”
　　桑叶动了动，并没有松开，闷闷的声音穿来，“我梦见在雪原上，我去拉你，你却不见了，在火海里，你化成了黄沙，我很害怕。”
　　“你害怕什么呢？”楼惊月问，脸上恣意不羁的神色慢慢收敛了起来，眉间的风发被平静取代。
　　桑叶有些迷茫，“害怕……见不到你。”
　　楼惊月动了动，肩向后仰，双手撑在榻上，微微仰起脸，任由她报着自己，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侧脸的线条流畅精致，乌发散在榻上，他看着天花板，良久，才问:“为什么怕见不到我?可总有一天你是要离去的。”
　　“……我不知道。”桑叶松开他，仰头看他，脸上表情迷茫。
　　“唉，公主啊。”楼惊月半阖着眸子道:“今晚可以为我跳支舞吗？”
　　桑叶微微歪头，这话题的跳转度也太大了吧，但她还是点头应下。
　　楼惊月笑了下，垂眸看她，那双风华又自信的眼眸里，有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像琉璃闪耀，又像装了星辰的海水。
　　“会跳《风月揽》吗？”
　　“当然，我最喜欢的就是《风月揽》了！”桑叶扬眉，朱唇上翘，端的是倾国倾城。
　　方才的阴霾与恐惧因他的那个笑一扫而空。
　　白日的时候，楼惊月带着她出去转了转，广场上有很多活动，快傍晚时，才回去吃年夜饭。
　　天色黑尽，各家各户开始放烟花，五彩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炸开，留下无尽的浪漫与绚丽。
　　楼惊月买了很多烟花，都占了一半院子，他站在绚丽的烟火下，笑的风流又不羁，眉峰扬起，眸中倒映着漫天烟火，极为绚烂。
　　他笑着冲桑叶呼喊:“公主！看好了！”说完，用符纸点燃引线，“噗嗤”一声，引线燃起金色火花，楼惊月快速跑到了桑叶身边，下一秒，烟火带着响声冲上天幕，在绚烂的烟花中绽开独一无二的玫瑰，紧接着，又变成了漫天的山茶花。
　　玫瑰浓爱意，山茶切心心。
　　桑叶仰头看着漫天的山茶花，脸上带着震惊过后的惊喜，狭长上勾的眼眸里尽是风华。
　　楼惊月微微一笑，手中捏着一沓符纸，手臂一扬，袖子划出一到美丽的弧线，符纸纷纷扬扬落下，点燃了院子里的所有烟火，几秒过后，烟火冲天，在空中竟变成了桑叶的模样！
　　少女身姿婀娜，手执山茶花，气质风华卓绝，这漫天的烟火竟也不及她的回眸一笑，成了最亮丽的陪衬。
　　这一幕太震撼，也太过惊喜，她红了眼眶，便头去看楼惊月。
　　年轻不羁的道士，略一挑眉，眸光热烈，眉间恣意，有着少年郎的意气，他单是站在那里，就是一片天地，高傲又自信。
　　“你继续看。”楼惊月勾唇。
　　桑叶眨眨眼，目光又移回空中，执花的少女变成了手拿书卷的少女，这次少女姿态娇俏，没过一会儿，少女又变成了骑马的姑娘，青丝扬起，英姿飒爽，接着又变成了弹琴的少女，气质娴静，然后又变成跳舞的少女，身姿柔美，舞步蹁跹，回眸见，是风华绝代，最后变成高傲又自信的公主，繁复的公主服庄重精美，仪态庄重典雅，轻轻的侧眸，惊起湖中的鸿鹭，只那一眼，便是百媚生。
　　那个高傲又自信的公主，遥不可及又矜贵的公主，她该被万千宠爱。
　　烟花燃尽，桑叶还没回过神，许久，她轻轻的道:“谢谢你，楼惊月。”
　　楼惊月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想伸手去碰她眼里的星辰和眼角的桃花，但他忍住了，攥紧了手指，偏头一笑，吊儿郎当。
　　“那公主答应过我什么?”
　　桑叶笑了下，提起裙摆转了个圈，群摆层层叠叠的绽开，山茶花浓烈绽放，夜幕中又放了新一轮的烟花。
　　风月赠郎君，诉我心中情。
　　少女舞姿蹁跹，腰肢柔韧，金步摇与乌发扬起优美的弧度，珠翠碰撞，发出叮铃的清脆音。
　　《风月揽》是名舞，源起于一个故事。
　　很多年前，有一位姑娘心悦一位郎君，但姑娘出身在书香门第，家教极严，她不敢将爱意宣之于口，只能埋藏在心底深处，郎君是少年将军，丰神俊朗，亦是众多女子心慕之人。
　　后来在一场宫宴中，姑娘上台跳舞，她望着台下的心悦之人，苦于不能诉说，当时正值夏季，夜晚的星辰组成了绚烂的银河，她微微一笑，将爱意藏进舞姿中，大胆的跳了这支舞。
　　郎君是何其聪明之人，那姑娘看她的眼神，当即就明白了，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两个月后，郎君就上门提亲，一年后，两人就结连理，夫妻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但好景不长，三个月后，蛮族来犯，将军受命披军挂帅，临走的前一晚，夫人怀着身孕，慢慢的跳了当初的那支舞——《风月揽》，沐着月光，每一回眸都是情意，每一舒展都是温柔与浪漫。
　　后来，夫人过了秋冬与春夏，生了一个女儿，她日夜等着夫君凯旋。
　　又过一年，等来的却是夫君战死的消息，夫人悲痛不已，在夏日的第一天，登上城楼，望着夫君离开的方向，跳着那《风月揽》，泪光中，仿若见到夫君骑着战马，身披红缨铠甲，凯旋而归。
　　她露出一个极其悲绝温柔的笑，在晨光，从城楼一跃而下。
　　生同寝，死同穴。我爱你，我将以余生换黄泉相拥。
　　这是一个悲伤又美丽的故事。
　　桑叶爱这个故事，爱故事中的姑娘，爱她的深情与温柔，也爱她的悲伤与决绝，同时也爱这个舞，爱这个舞蹈中的美丽热烈和埋藏深处的悲伤。
　　楼惊月微微失神。
　　一舞完毕，桑叶一个大跳，轻轻的落地，但她略一抬眸，望着楼惊月，身姿一跃，像花开浓烈的山茶花落入他的怀中。
　　这个舞的含义他不可能不知道，桑叶心中百转千回，自那个梦伊始，她就在审视自己，或许是更早之前。
　　她是单纯的公主，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生在深宫里，心思总比旁人多些，她曾是请旨下嫁于凤梧，但那只是为了报一衣之恩，还有就是儿时的陪伴。储位之争本就腥风血雨，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她嫁于凤梧，就是想成亲之后，远离开封，去自己的封地，凤梧也说过，世子之位可传给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后来变故太多，当初的承诺也随时间远去，被尘埃淹没。
　　楼惊月下意识的接住她，四目相对，眸中情绪翻滚，他的喉结滚了滚，缓缓低头——
　　但桑叶却偏过了头，她望着放完的烟火筒，轻声道:“楼惊月，我是鬼啊，我能存在阳间，是因为我的执念，执念一散，我就会消失的。”
　　真是可笑，主动的是她，退缩的也是她。
　　楼惊月眸子一暗，抱紧了她，轻声道:“我会想办法的。”
　　桑叶苦笑:“就这样吧。”话落，她从他的怀中退了出来，扬起精致的脸庞，望着他，眸光如水，她轻轻的踮起脚尖，手指抚上他的双凤眼，指尖在他眼角处流连。
　　“这样就很好了，楼惊月。抱歉，是我太唐突了，你的身边应该是一位正常的姑娘，耳不是我这个随时会消散的鬼魂，我给你带不了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