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明月》南枕醉

5、第五折

　　除夕将近，街上开始张灯结彩，各家各户的门上都贴了对联，屋檐下挂着红灯笼，小孩子会穿着新衣，提着小红灯笼在街道小巷中嬉戏打闹，偶尔下了几场雪，衬得年味浓郁。
　　沁竹居里，在府门上也贴了对联，围栏与屋檐下都挂了红彤彤的灯笼，奴仆们也都换上了新衣，忙着装饰，打扫和准备食材。
　　楼惊月手里拿着几个砂糖橘，边走边剥，然后再一口塞进嘴里，路过的丫鬟欠身行礼，他淡笑着点头，走过时，带起一阵清冽的檀香，丫鬟们见着红着脸走开。
　　桑叶坐在围栏上，摇晃着双腿，雪色三重衣服拂动间，衣摆上的山茶花摇曳，头上精致的金步摇珠翠碰撞，发出叮铃脆响，她看着红脸走开的丫鬟，调侃道:
　　“楼惊月，你的魅力怎么这么大啊？我表哥府邸的丫鬟们全都一颗芳心落在了你身上！”
　　楼惊月停下，刚好剥完一个砂糖橘，一整个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道:“酸。”
　　“嗯?”桑叶迷惑的眨了眨眼，以为是他吃的橘子酸，于是道:“南方进贡的砂糖橘……我记得很甜啊。”
　　楼惊月挑眉一笑，凑进了她不说话，一双及其好看的凤眸瞧着她，眸光流转，光风霁月，眉间恣意，端的是放荡不羁、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桑叶撞进他的眸子里，张大了瞳孔。
　　“公主殿下，你的话好酸啊。”
　　桑叶一楞，瞬间明白了他话的意思，耳朵染上红霞，“腾”的一下跳下围栏，一拳呼了过去。
　　楼惊月一下就握住了她的手，手掌包裹住了她的拳头，在她发飙之前，又立马松开退后，大笑着离开，笑声爽朗，带着无拘无束的自由。
　　“楼惊月你混蛋！”
　　桑叶气得原地跺脚，头上珠翠乱撞，恍如她此刻的心跳。
　　楼惊月听见桑叶骂他的话，不用回头，也知她气羞了脸，眸中晕出浅浅的笑意，唇角挑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他回卧室拿了一沓符纸，就出门了，半月前的那件事，有道士在城外摇铃招鬼，很是可疑，据阿宁打听，全皇城的鬼魂都被招了去，那么这道士招鬼魂有何目地?
　　楼惊月进了一家茶馆，此时茶馆人挺多，来往宾客大笑着谈天说地，嘈杂却又热闹，小二忙的脚朝天，一股浓重的烟火气扑面而来，他在角落的一张空桌上座下，也许是太不起眼了，竟没有人选这儿。
　　他招呼小二点了一壶云山小雾尖茶和一碟小点心。
　　他坐的位置靠窗，可以看见街道，行人来来往往。
　　也许店内客人多，茶点有些慢。
　　“欸，知道吗?这凤世子回府了！”
　　旁边一桌上坐了四个布衣百姓。
　　“回来了?什么时候啊？”
　　楼惊月微微侧目，一个武夫打扮的壮硕男人道:“快有半个月了，还带回了一个道士！”
　　一个瘦高个儿惊奇道:“道士?这凤世子带道士回来做什么?”
　　武夫喝了一口酒道:“我有一个表妹是世子妃院里打杂的，听她说啊，这凤世子是请道士召魂！”
　　“召魂?”另一个瘦高个儿催促道:“大哥快快请讲！”
　　召魂?楼惊月眸中闪过一丝兴味，心里已猜出了七七八八。
　　果然，那武夫神秘道:“还能召睡?自是三个多月前薨逝的那位五公主啊！”
　　“这、这……”瘦高个儿不可思议道:“凤世子不是已娶四公主为妻了吗？怎么还想着那逝去的五公主啊?再者，过了这么久，魂魄都恐早已入轮回了罢！”
　　武夫哼笑，眸中有着没掩藏好的垂涎之色:“五公主国色天香，尤其是那双眼睛啊，看人时，真叫男人酥了骨头，更何况那身份，外族又是权倾朝野的，与凤亲王府势均力敌的宋府！光是想想就叫人垂涎！”他涎笑了几声，道:“五公主刚及笄不久，就曾请旨自愿下嫁于凤世子，可谓是郎情妾意。”
　　听到这里，楼惊月挑了下眉，还有这回事儿?
　　他的目光落在武夫的脸上，那垂涎之色明晃晃的挂在脸上，想想起他刚说的话，楼惊月无声的冷笑一声，从袖子里不动声色的抽了一张符纸，低声默念，手中的符纸飞过去，贴在了他的背上，随后那张符消失在了他的衣服里。
　　既然这么喜欢女人，那金晚就给你安排十几个女鬼好了，定叫你□□、精尽人亡！
　　“那为何凤世子最后娶了四公主?”桌上有人问。
　　武夫道:“如今，这朝堂之上，储位之争腥风血雨，凤亲王府是大皇子一派的，而宋府是二皇子一派的，皇后为了抓住凤亲王府，虽说王府已是大皇子的了，但为了更保险，动用了外戚的权力，逼迫凤世子娶了四公主，皇帝下旨后没多久，五公主就郁愤交加，缠绵病榻，几个月后，便薨逝了。”
　　小二终于把茶点送了上来，但楼惊月已没了胃口，匆匆吃了几块糕点，喝了一杯茶，就起身离去。
　　身后的武夫继续道:“这储位之争啊，拆了一对有情人……”
　　楼惊月跨出茶楼，摹得觉的有些冷，他驻足了一会儿，慢慢的向凤亲王府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带着莫名的怒气，脸色也沉的可怕。
　　晚上黑了好久，楼惊月才带着一身寒气回来，彼时，桑叶坐在离府门最近的亭子里，见他回来，立马跑了过去。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桑叶颇为担心。
　　楼惊月垂眸看她，那双风华的眼睛里倒映着雪色和他，含着担忧。
　　“凤世子回来了，带回了一个道士。”楼惊月没什么情绪道。
　　桑叶眨了眨眼，表示不解。
　　“他把道士安排在了自己的别府里，那道士在中院画了一个召魂的法阵，但只完成了一半。”
　　“召魂?”桑叶何等聪明，立马就猜到了，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楼惊月仔细的观察着她的神色，但并没有惊喜，反而是不可置信和不安。
　　不是说五公主曾自愿求旨下嫁给凤世子么?凤世子别府里的丫鬟还说两人从小认识，一起长大，早已心悦对方，那既然如此，她为何没有喜悦，反而还有些不安?
　　楼惊月微微眯起了眼，良久，伸手把她颊边的一缕头发别至耳后，低声道:“你还是别出门了，出去也得有我陪同，沁竹居里有我的法阵，外人是很难进来的，报恩的事，日后再说，等我处理完那个道士的事，再去报，行吗？”
　　桑叶点点头，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道:“你说了这件事后，我心里总是有些不安，你出门时还是小心些。”
　　楼惊月挑唇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睫毛垂下来，掩盖了眸中的情绪，心里的那个问题终究没有问出来。
　　你是否……心悦过凤梧?
　　除夕的前一夜，楼惊月在床上沉沉睡去，桑叶躺在榻榻米上，慢慢的皱紧了眉头，窗外的雪光照进来，落在了她美丽的脸上。
　　庄严肃穆的御书房里，长桌案上摆着贵重的小金香炉，香炉里，龙涎香冉冉升起，皇帝一身黑金龙袍坐在桌后，精致的骨节轻轻叩击着桌面。
　　桑叶穿着雪色宫裙，山茶花在群摆上盛开。
　　“儿臣自愿下嫁予凤世子，请父皇成全。”她缓缓俯身磕头。
　　“为何是下嫁?”皇帝问:“你是公主，你若下嫁，那么你的丈夫日后就可以拥有三妻四妾。尚主不是更好吗？”
　　她抬首，看着父皇即使中年也依旧俊美的面容道:“他是世子，也是将军，是我朝的雄鹰，他就是为战场而生，生来便带着烈火。他的梦想就是保家卫国，若是尚主，他就一辈子围困在公主府里，儿臣不能用婚姻葬送他眼中的火，唯有儿臣下嫁，方是两全其美的办法——还请父皇成全！”说罢，又是一拜。
　　皇帝看着女儿倔强的身影，不禁略微失神，想起了她的母亲——宋璇，如火一样的性子，虽身为女子，却不输须眉。良久，他道:“桑桑，你可要想好了，若是下嫁，便是以夫为准了。”
　　“儿臣想好了。”她抬起头，一子一顿道:“儿臣甚至愿意降位于郡主，只愿换他烈火不熄。”
　　皇帝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下午皇后便知晓了这件事，立马动用了外戚的权力，在朝堂上驳回了皇帝的婚旨，强硬的逼迫凤亲王府娶了四公主，大皇子也是颠倒黑白，巧舌如簧，最终，皇帝迫于威压，没有下旨，但也没同意四公主嫁给凤世子，只是道:“容朕想想。”
　　倒底是疼爱桑桑的，但转念一想，宋国公府本就权大，若再加上凤亲王府这一层关系在，那岂不是得翻天?如此一想，皇帝的心思就变了。
　　但祸不单行，没过多久，桑叶就患了顽疾，缠绵病榻，日渐消瘦，大皇子一派乘胜追击，说五公主顽疾，恐不能胜任王府中馈，再加上一些黑白之语，就让皇帝下旨，给四公主和凤世子赐婚，彼时是阳春三月，到冬季，与四公主出嫁的同一日，便去了。
　　说来这凤世子倒也硬气，在朝堂上，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之面，言语平静但沉稳的说，愿意交出手中兵权，退出朝堂，只求娶四公主。
　　此话一出，朝野大骇，凤亲王更是气的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皇帝动容，想着凤亲王府自愿交出兵权尚主，倒也是可以的，况且桑桑病重，他终究不忍。
　　但皇后和大皇子一派可不干了，什么?！交兵权！这可了得?一旦交出兵权，那么二皇子就会即刻夺取储位，置大皇子一派于死地！这兵权可是他们夺储以及保命的一大法宝！
　　于是，大臣们跪在御书房前以死为谏，高呼“请陛下三思！”二皇子一派也不是吃素的，宋国相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二皇子笑里藏刀，明嘲暗讽大皇子居心不良。
　　一时之间，看不见的腥风血雨笼罩了整皇城。
　　明面上是在争五公主、四公主与凤世子的婚姻，实际上却是储位之争的较量，若走错一步，对大皇子一派便是万劫不复之地，对二皇子一派却没有多大的影响，但也意味着储位之争将更加难取。
　　四公主出嫁那一日，下了大雪，她躺在榻上，缓缓合上了眼。
　　桑叶从梦中惊醒，恍惚了好一阵，外面天色将亮，楼惊月坐在榻榻米边，握着她的手腕，他的脸在微弱的天光里，轮廓分明，俊美至极，眉梢挑起，恣意风流。
　　“怎么了?”楼惊月轻声问。
　　桑叶闭了闭眼，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梦见了一些以前的事。”
　　楼惊月右眉杨起，捏了捏她的手指道:“今日是大年，晚上带你出去，你再多休息会儿吧。”也不问是什么梦，她脸色瞧着不好，想来是不开心的，那有何必问来徒曾烦恼?
　　楼惊月刚要把手抽出来，但桑叶却握紧了，闭眼再睁眼时，里面有着巨大的悲痛，都压的她身体发抖了起来。
　　楼惊月连忙弯下腰，低声柔问:“又怎么了?”
　　但她不说话，只是摇着头，楼惊月见状，也不问了，只是握紧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