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明月》南枕醉

4、第四折

　　桑叶几天都没回来，楼惊月这几天吃饭都食不知味，睡觉不甚安稳，他总是在饭桌上盯着菜出神，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在一次半夜里，楼惊月气得从床上跳下来，咬牙切齿的怒道:
　　“好啊，赵桑叶你能耐了是吧，居然敢几天都不回来！你最好快点回来，不然等我找到，你就玩儿完了！”
　　说罢，他就打着赤脚，站在窗边，紧紧的盯着上空，但他盯的眼都酸了，脚都麻了，身体都冻僵了，天也亮了，桑叶还没回来。
　　“很好，赵桑叶，你死定了。”
　　楼惊月穿好衣服，早膳都没吃，就怒气冲冲的出门了。
　　话说这厢，凤梧在川蜀之地，找到了一名道士，道号“真元”。听闻可招魂魄，于是，便用高金将其带回了自己的别府，准备让他施法招魂，算算日期，也已抵达开封。
　　“道长，何日可做法?”凤梧问。
　　真元一身灰色道袍，左臂弯里搭着白色拂尘，背后背着一把金钱剑，神色淡然，蓄着一把灰色的山羊胡。
　　闻言，他淡淡的抬了下眼，道:“招魂违背阴间法则而行，况且过去了三月之久，魂魄是否入轮回尚且不知，仅是符纸、朱砂、金铃、红线、祭品，就不是小数目，而且极费气力，所以容本道准备一段时日再说。”末了，他又道:“五公主的尸身恐怕已腐，所以还请世子准备一样公主生前佩戴之物，戴的时间越长越好。”
　　凤梧抿了下唇，对真元作了个揖道:“那便拜托道长了，期间若有需要，道长只管开口。”
　　真元点头，摸了摸山羊胡道:“本道在准备的这期间，还是闲人勿扰的好。”
　　“没问题，道长只要安心准备就是了。”凤梧点头应下。
　　凤梧在别府里专门腾了一方院子给真元，所需的材料堆满了小偏房，道士要什么，他全都能弄到。
　　看着名贵的材料，真元冷笑一声:“呵，真是好骗，若不是需要你的阳气与纯阳之血，本道才不会接这吃力不讨好的交易。”
　　这边，楼惊月出了府门，就抽了张符纸，咬破指尖，在纸上画了另一道符，符画完后，他默念了一句，符纸便自燃起来，变成了一个黄色纸蝴蝶，纸蝴蝶原地转了几圈后，向上飞去，楼惊月跃上房顶，紧紧的跟着纸蝴蝶。
　　蝴蝶飞跃了大半个皇城，在一个十分偏僻破烂的地方停下，楼惊月皱了皱眉，跳下房顶，落地无声，蝴蝶飞了几圈，就化成了金粉，飘飘洒洒的落到了地上。
　　楼惊月打量着四周，破败的房屋，生满台藓的墙壁，以及布满蛛丝的建筑物。
　　很显然，是早已废弃的地方，但桑叶怎么会来这里?
　　楼惊月向前走去，右手缩在宽大的袖子里，食指与中指间夹了一张符纸。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的有些诡异，只有他鞋子才在雪地上的“咯吱”声，他压低了眉，眸光冷厉，神色沉沉。
　　突然，他停了下来，有一阵极其轻微的风向他吹来，拂起他的头发，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空气中有极淡极淡的山茶花的香气。
　　楼惊月目光一沉，转身的瞬间，右手中的符纸也飞了出去。
　　“啊！”
　　一声惨叫传来，虚空中隐隐绰绰现出一个半大的少年，那张符纸正切中它的右臂，切口泛着黑气，流出黑色的液体，滴落在雪上。
　　少年因着符纸飞来的惯力，摔倒在了地上，背上背着的“人”也摔进了雪里。
　　少年哆嗦着爬起来，将身后的“人”抱进了怀里，瑟瑟发抖。
　　楼惊月向前迈步，鞋子踩进雪里的声音，慢慢的渗透进少年恐惧的表情里，他抱紧了怀里的“人”，带着哭腔开口:
　　“道长留情！我们虽是鬼，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我只是想带姐姐找个地方休息！”
　　楼惊月在他面前一步停下，垂眸看他抱着的“人”。
　　雪色三重衣，绣着淡雅的山茶花，五官精致美丽，双目紧闭，纤长卷翘的睫羽搭在眼睑之上，脸色隐隐泛着青。
　　楼惊月蹲下身，与少年平视。
　　少年又害怕又胆怯的看着这个年轻俊美的道士，道士的眼形狭长，双眼皮的弧度恰到好处，是非常标准的双凤眼。此时，这双眼眸光幽深沉沉，蕴着漩涡，只稍一眼，便会沉溺进去。
　　“说吧，你是从哪里找到的她。”楼惊月淡淡的道，嗓音冰凉。
　　少年瑟缩了一下，小声道:“我生前受过这位姐姐的恩惠，四日前的夜晚，我在城外遇见的姐姐，当时有一位道士在，为了带我逃出来，姐姐却被道士重伤……”
　　“你们怎么逃脱的?”楼惊月打断他的话，问。
　　少年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会儿，道:“……是一块玉佩。”
　　楼惊月抿了下唇，从袖子里抽了一张符纸，也不看是什么符，就“啪”的一声拍在了桑叶的肩上，然后直接从少年的怀里将她打横抱起，站起身。
　　很显然，这小鬼说的话漏洞连篇，不可全信，先把他带回去再说。
　　“欸?诶！”少年连忙站起来，拉住了他的袖子，“你、你干什么?”
　　楼惊月眼风都没给一个，默念了一句咒，顿时，脚下出现一个金色的有着八卦图的法阵，金光一闪，连同少年一道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就出现在了沁竹居的卧室里。
　　楼惊月抱着桑叶禁止走向床边，将她放平在床上后，指挥着少年道:“去，取朱砂二两，黄纸一张，一捆红线，四个金铃，在桌下的抽屉里。”
　　“啊？哦哦哦。”少年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脚就自行先行动了起来，拿了材料走向床边的时候，脑子才慢慢开机。
　　嗯?我在干嘛?
　　“快点！”楼惊月回头低喝。
　　“哦哦哦！”少年加快了脚步，三步作两步，把东西送到了楼惊月的手上。
　　楼惊月把东西放在床头的柜子上，以指尖蘸取朱砂，在桑叶眉间一点、与嘴角平行的面颊上各一点、脖子两侧一点，围绕左右手腕画了一个圈，围绕双脚踝各画一圈，再用红现在左右手腕上缠绕，挂上铃铛，一边两个，最后取了符纸，咬破食指，以血为朱砂，画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符咒，嘴里低声念道:“契灵在左，怨鬼在右，上承天灵，下至黄泉。”说罢，手中符纸化为金色液体，滴在桑叶的双唇间。
　　“启！”楼惊月低喝。
　　桑叶随着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双唇微启，金色液体入喉，红线上的铃铛急剧抖动，发出刺耳的铃响，身上、脸上的朱砂浸入皮肤，下一刻，一股黑气从她微启的双唇间飘了出来，发出刺耳的尖叫。
　　楼惊月眼疾手快，右手抓住了这股黑气，不顾黑气的尖叫，五指用力，捏碎了它。
　　床榻上的桑叶剧烈的咳了几声，唇间流出黑色的血，楼惊月左手从胸襟里取出一方青色素帕，擦去了那污血，见她脸上的青色退去，方才松了一口气，解开她手腕上的红线，直起了身。
　　他把铃铛和红线放在了柜子上，走到铜盆处，细细的净了手，甩了甩水珠，才打量起少年。
　　少年年龄不大，十五岁左右，衣衫褴褛，却十分的干净，脸上也没有污垢，想必是个十分爱干净的乞丐。
　　“说说，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胆敢有隐瞒和有半个字的假话，我的符纸可不留情。”
　　少年后退了半步，道:“我叫阿宁，不知父母是谁，很小的时候，跟着老乞丐乞讨，后来老乞丐死了，我就自己乞讨，三月前，死于寒夜。”
　　“四日前，我在城中游荡时，听到了一阵铃响，然后就失去了意识，再恢复时，已在城外，当时，大雾迷漫，朦胧之中，有一道士摇着铃铛，我就像是被蛊惑了似的，向前走去。”
　　“当时我的周围有很多鬼魂，都向那道士走去，就在我们向森林中走去时，突然有鬼拉住了我，我回头一看，竟是姐姐。”
　　他顿了会儿，又道:“姐姐拉着我，想要悄悄溜走，但那道士贼精，居然在茫茫鬼海中发现了我们！姐姐一急，就把我往鬼海中一推，那道士动作也快，手中拂尘化作千万丝线向姐姐袭去，但……”
　　阿宁皱眉回忆了一会儿，似是在想该怎么描述当时的场景。
　　“就在丝线要绑住姐姐时，一阵金光出现，对……就是金光，很柔和的金光，阻挡住了丝线，铃响也被打断，众鬼清醒，见到道士，都尖叫着四散逃开，那金光化作剑刃向道士袭去，我趁着这个间隙，带姐姐逃跑了，但刚入城，姐姐就昏迷了，我害怕那道士追来，就带着姐姐四处躲藏，然后就遇见你了。”
　　楼惊月听完，观察着他的神色，只见他面上的害怕不似作假，眸光干净，没有任何杂质，于是他捻了捻右食指，然后问:“那你为什么说是玉佩?”
　　“因为，入城后，姐姐腰间的玉佩泛着淡淡的金光，还有细微的裂痕。”
　　楼惊月点了点头，向床边走去，果然在她腰间发现了一枚玉佩，他当时第一眼看见这玉佩，就知不是凡物。
　　他弯下腰，执起玉佩观察，触手温润，质地细腻，是上好的羊脂玉，隐隐有佛气，被雕成锦鲤样式，上面刻着浅浅的梵文，下面坠着青色的流苏，可惜玉佩有了细微的裂痕。
　　难怪，竟是佛香前贡养的玉。
　　楼惊月将玉佩轻轻放下，转过身，靠在床柱子上，双手抱胸，素簪松松的绾着发髻，还散下来了许多头发，青丝落在他的肩上，像流水一样。
　　他挑了下眉，又恢复了那吊儿郎当的姿态。
　　“你呢，本道大发慈悲的送你入轮回，如何?”
　　“真、真的吗？”阿宁激动的看着他。
　　“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阿宁激动的原地蹦了几下，他流荡了这么久，每夜都担心被别的鬼吃掉，或被道士抓住练法，现在好了，可以入轮回了！但他目光落在了桑叶的身上，却慢慢的平息了下来，姐姐何时入轮回呢？
　　“那姐姐何时入轮回?”阿宁轻声问。
　　“她啊，那不关你的事。”
　　阿宁抿了下唇，看着他道:“姐姐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
　　楼惊月听闻这话，被生生气笑了，“她走你就走，你是她的谁啊？再者，你知道她要干什么吗？”
　　阿宁不说话，倔强的看着他。
　　良久，楼惊月冷笑一声:“你爱咋咋地，到时候别来找我就行。”
　　“多谢道长。”阿宁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