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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4吸氧 ...

  •   我被放鸽子了。

      看来不是什么人都像我这般好相与。

      我本以为那天玩笑般的交谈,相处自如融洽,已经算一个不用特地点明的交好方式——我们是朋友——朋友——去——他——妈——的——朋友。

      南恩显然不这么想。
      不仅不这么想,还一连好几天不来这个地方。

      她藏匿海盐和白糖的红砖被我凿开了。
      就差把遮掩的红砖摔碎。

      说不上生气,尤其在看见包裹海盐和白糖的透明塑料袋破洞,东西被浸湿大半后,除了憋不住笑,更是没法儿生起气来。

      我脾气不好,时不时被蒋劲那英语不及格的死小子“anger,anger”地叫,但意外地对南恩容忍度很高。

      独自在这个地方待了整个午休的第二天,我鬼使神差地买了新的海盐和白糖来,分开装进带有封条的透明塑料袋中,在两者之外又套了个大的,将它们一并塞回原来的位置。

      如果南恩喜欢酒……调酒?我说不清楚,总之这两样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东西,她一定会回来寻。

      自从搞清楚保温杯里装的溶液是什么后,我夜里素描,再没画过杯子。

      最近对油画升起了一点儿兴趣,淘了套伦勃朗,性价比不高,但胜在贵。

      我这种贵人自然得用贵品。

      说不准以后会不会往油画发展,我连以后会不会走艺术生都不确定,习惯了随心所欲。只是最近刷到了国内画家季里送去德国展出的那副,为他妻子蔚知画的油画。

      按报道所说,习惯以丰富色彩打底,被评以全中国情感最炽热男画家的季里,头一遭画了幅冷色系的画,是他生平第一幅也可能是最后一副人像画——《COLOR》(色彩。)

      我接触艺术是个意外中的意外。

      中国人有抓阄的传统,听我妈讲,我在众多物品中,如命中注定地感召,特地爬过内圈去往最外面抓到手中的,是本《红楼梦》。

      我爸和我爷爷因为这件事高兴好几天,希望家里能出个研究文学的。

      路氏并非文学世家,发家跟文学更是沾不上半毛钱的关系。
      全因我早逝的奶奶喜欢《红楼梦》,也收藏了不少古籍,他们便想让我这个她去世前最期待见上一面的孙儿,去帮她研究她的学识无法理解的东西。

      那个年代,书不是那么好读的,学问也不那么好做。

      爷爷只留下一张奶奶的照片做念想,其余的全烧了。

      那张老照片存放在老宅书房正中书桌从上往下数的第一个抽屉里,平日里会上锁,被我撬开过一次。

      戴着老花镜的老太太躺在摇椅上,照在她身上夕阳拥有最淡薄的色彩,膝盖上的毛毯滑落了一边,手里的《红楼梦》被风吹翻了几页。

      “她总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一本红楼梦看到死都没看完。”

      爷爷突然出现在我身后,说完这句话,我遭了人生最毒的一顿打。

      我不太看得懂爱情——许多像这种类似麻烦的事物,我都不太懂,大概是上帝都喜欢我到不愿让我有过多烦恼。
      当然,恰巧接触时,我难免发出诸多疑问。

      如果爱让你对一个人念念不忘,烧掉的照片算怎么一回事?如果爱让你断舍离,独留下的这张别人碰也碰不得的旧照片,又算怎么一回事?如果爱让你珍视它,为何这张照片不做任何的保护,放任一秒的时间也能将它带走一寸色彩?

      不过我若看得懂,我就不是矜贵的路倾了。
      在我第一次打上眉钉那天,我妈哭得夸张,摸上两个洞说:“你总能找到伤害自己的最好方式。”
      像在隐喻什么,但柔弱的母亲角色总是多虑,我和父亲也习惯保护、顺从她了。
      但我还是想说,贵气的人受不了伤害,伤害属于平庸的人。

      奶奶的形象一直都很淳朴,淳朴到传给小辈的都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事迹。

      大字不识几个,非要看书;看书必会睡着,又一定要买古文古言的古籍;喜欢八卦,却非要打开电视放红楼梦,才肯听别人的家长里短。

      说来矫情,她的事听多了,我虽出生没见过她,但也逐渐觉着抓阄抓了本《红楼梦》不是什么坏事。

      可我偏偏在幼年遇到了更有趣的人。

      我在京南姚镇桂香瀑布那儿看见的他。

      十指黢黑的手,他作画只用碳笔。

      他说越简单地方式越容易解决复杂的事,然后看着瀑布,画了一个人。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语意仿佛具象化。

      就像少年成名的季里人生中第一幅人像画般,人物的出场让人惊艳。

      他说,这是他的妻子,一个几乎与瀑布融为一体,眉眼温柔似水却又透着坚毅的女人。

      白发苍苍的背包客,走过很对地方,最后回到自己的家乡,怀念着一个人等死。

      他坐过牢,杀的人侵犯过他的妻子。从前的正当防卫没那么容易界定,不是托了关系,他差点儿被判死刑。
      等他出来,他的妻子不堪受辱,自觉对不起他,自缢了。
      他说,时代的思想才是牢笼。

      幸好他快死的时候出狱了。

      我仍旧不懂爱情的力量有多伟大。
      若总有一个要先走,留一个人在世上痛苦,为什么不自行了断,随她去了?或者,一开始就不去接触这种感情。

      忍受孤独和胆小苟活,似乎很难决出更困难的一项。

      总之,那天的桂香瀑布很好看,香透天的桂花味刺激着大脑,我开始学画画。

      我爸见我买了碳笔,摇头晃脑了好一阵子,我妈说大有当初我抓红楼梦那天的阵仗。

      画画并不难,我没整天练习画鸡蛋,就已经入了Cornett(科尼特)老师的眼,快百岁的现代印象派艺术家看起来比我爷还年轻。在他还在中国旅行的期间,我跟着他学画,直到他回意大利,我也不再需要他的教导。

      Cornett(科尼特)常说的一句:有天赋的人不需要教导。

      我喜欢这句夸赞。

      所以,那段时间什么类型的基础都练,也什么类型都不觉着难。

      我这一生好像没经历过什么难事。

      同龄人哭着练不好的钢琴、小提琴,我旁听几节课就能熟练上手;同龄人应付不了的学习,我不听课也能考出中等水准,并且保持三名以内上下浮动的稳定,这在京南高中日后也是能进双一流大学的水平;同龄人为一件家里人绝对舍不得买的游戏机发愁,而我的游戏机早在我七八岁时就玩腻了,即便如此,也依旧拥有每一件新款……

      “难”字,除了会写,我天生就不该对它有太多的理解。

      所以,我看不懂季里《COLOR》(色彩)的这幅画。

      看画讲究构图、色彩、光影、笔触。
      还有Cornett(科尼特)老师耳提面命的情感——创作者的情感。
      优秀的创作者不在乎外人会带着受了怎样情感影响的目光去审视他的作品。
      一千种人有一千本《哈姆雷特》。

      创作者必须拥有自己的情感。

      长相艳丽的女性只用黑灰着色,不论从哪个角度看,最后让人注意到的,一定是她的眼睛,各种颜色着笔却未混杂在一起,温暖、冷漠,复杂的情绪,色彩斑斓又不引人注目,光斜过这个位置,落笔却很轻。

      既然眼睛是季里最喜欢的地方,他又为何刻意用各种手法去掩饰?

      季里很出名,火热到圈外的人都能因为他的长相,或多或少了解他一些。
      最初认识他,他就以脾气古怪著称。天才总是有些特立独行,撇开为人冷淡、坏脾气不谈,他的外表装束不像个艺术家。

      对,我的意思是他不像我这样舌钉、眉钉、耳钉什么都来,他最出格的就是男人留长发,染粉蓝色,扎了个半丸子头。

      但现在时代开放,粉蓝色半丸子头的男人,长了张好脸,是性感的代名词。

      男人看男人眼光总是很独到,所有见过季里照片的男人,第一印象都会是:这个男的特装。
      一个画风热烈却不给外人好脸的人,这样刻意的反差就像总在南恩面前晃荡的陈耀时,大概率是营销手段。

      因为《COLOR》我去搜索了季里的背景。

      他将自己的妻子保护得很好,官方没有一张正脸照片,也没有超过一句话的介绍,唯有一篇报道提到:季里的盲人妻子……

      这幅画骤然有了一点点概念。

      又是——他妈的——爱情——

      我将季里这个画家拉入了我的黑名单。

      油画基础重新练了几次,还不算手生,我开始正式画人生中的第一幅油画。
      是个没有脸的女人。

      我思来想去很久,也没想到该给她安上怎样的一张脸。

      从素描到油画,我不画人的原因很简单,不是忌讳,单单觉着,现实中没有哪张脸配让我画。

      画呈递出来的感觉一定是完美的,谁有我的脸完美?
      但我没有画自画像的兴趣。

      人若不为了喜好行事,那来人间走一遭跟憋屈的王八有什么区别?

      这幅画,我较着劲。

      放下笔刷我才察觉,画上的女人头发披散着,我松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松气。

      看了良久,我最终在她抱胸的一只手上,添了根烟。

      缥缈的烟雾环绕一圈,遮盖住她的眼睛。

      我想象不出她的脸,索性把心灵的窗户遮住了。

      我盯着烟雾看了半晌,想起最热的午后,清爽的树荫下——由衷地叹息,可惜,南恩不会抽烟。

      南恩不去旧操场的第三天,我趴在后门补觉,偏头不经意间看过去,她也正趴在桌上睡觉。

      脸正好偏转到我这边。

      前桌的位置,陈耀时依旧坐在那儿写写画画,这些人的作业好像就没有做完的时候,没完没了。

      外面的热风吹起了窗帘,光照进来,没全晒到她,却也皱了眉。

      南恩没吭声,我正对着她,隔了几张桌子,几本歪歪扭扭的书,我肯定她嘴都没动一下,陈耀时却动了。

      右手的笔换到左手继续写,空出手,头都没抬地去将窗帘拉下,用南恩同桌的书压住。

      “嘁。”

      他敏锐地看过来,我不紧不慢地闭上眼,待那道若有似无的打量收回去,才睁开,虚虚地看向被压实的窗帘。

      左右手共用的逼被他成功地装到了。

      陈耀时喜欢南恩,不比南恩喜欢酒难猜,早该想到的。

      我瞧了眼南恩眼底的黑眼圈,趴在桌上再度合眼睡去。

      早恋?迟早告他们。

      第四天南恩还是没来。

      我拿了点儿白糖出来喂蚂蚁,一个个黑色的小东西聚在一堆,乌漆墨黑的,像南恩和陈耀时眼底的黑眼圈。

      算不上好奇,闲来无事地猜测两人是不是熬夜内卷去了。

      好学生的爱情跟我从前遇到的都不一样,不对,学生只有学习,哪来的爱情?

      我一定告发他们。

      我抬手抚上眼睛,最近熬夜画油画,我眼底也起了一片青黑。

      但画画总归跟学习不一样。

      霸榜年级第一的人熬夜学习,比起早恋,更有种……塌房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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