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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3缺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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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段时间没去那儿,老操场的废弃小门,不是故意躲着路倾,最近正好陈耀时有事拜托我。
他几乎不找我帮什么忙,我稀奇他突来的求人情,接下了他的请求——翻译一部德国电影。
据说是他在德国加入学生会的笔友拍的一部微电影,但他德语不够精湛,想完全看懂这部片子,只能来找我做字幕组。
翻译外国电影的字幕组,不仅要德语地道,还得中文足够透彻,使用的对照词汇完满贴合意思又不复杂。
直表其意,信达雅。
好比以前火爆的《Big hero 6》,港名翻译《大英雄联盟》,大陆翻译《超能陆战队》,“陆”则有中文“6”大写之意,为其中的点睛之笔。如果说这个例子还比较有争议的话,除此之外的经典译名还有《飞越疯人院》、《魂断蓝桥》等。
我比陈耀时还要晚学德语,本不该找我来翻译,不过我天赋远高于他,在他的指导下,德译水平突飞猛进。
这一点要从我和他认识的事说起。
高中的军训不比大学,一周的时间,划水居多,但我将这段经历称之为“疾风怒啸过渡期”,取自美国心理学家G.S.霍尔提出的“疾风怒涛期”。
“啸”字……是我那段时间脾气不好到毒舌,给同班同学留下了不好相与的印象。
“疾风怒涛期”又称“狂飙期”。一段每个人都会经历的非稳定状态青春期,感性、易怒、易动情。
在所有人肆意发泄这个阶段时,我在利用军训压抑对父母“抛子”出国的不满。
根据国内的发展趋势,未来出国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但当下一定能捞到点好处,且去的是发达国家,享受着住在豪华别墅区的亲戚的帮衬。
倘若他们当时能好好与我解释,分析利弊,或许我的接受度会更高些。
但他们偏就是在我开学第一天回家就不见人了,余下近两个月,我经历莫名的断水断电,生活费断供,以至于花光历年来存下的压岁钱后,才与他们联系上。
我一度以为他们偷渡去的国外,直到接到他们的视频我看见干净整洁的居住环境,安静的街区,才知道他们过得并不差。
这几个月没联系我,是因为不会外语在熟悉环境,好接受表叔和表婶安排的工作。
他们说,给我留了卡,放在他们卧室的抽屉夹层里,足够支撑我几个月的生活。
然而没有一张字条。
我想,大概因为他们决定去国外前,问过我意见,我反对的态度特别强硬,他们才会选择先斩后奏。
甚至不留下一条信息或字条。
这件事即便有缘由,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很想骂他们一顿。
谁会没事去翻父母的抽屉?
在我预料到他们短期之内联系不上,开始节俭生活费的使用,饿肚子的第四天,也是军训的第三天,我在学校小卖部碰上了陈耀时。
说仔细点儿,是我的手碰到了陈耀时。
他同我看中了同一瓶草莓牛奶。
这是个杂牌子,味道有严重的糖精味,胜在便宜只要一块五,我准备用它当晚餐。
人在饥饿的时候,只会考虑温饱的问题,不会有诸多不满,诸多欲望。
所以即便教官默许大家散漫、划水,我也军训得认真,让自己的饥饿程度保持在可控范围内。
我对陈耀时想拿走最后一瓶草莓牛奶的举动,有很强烈的反应,包括但不限于“吃饱的人为什么要跟别人抢晚餐?”“他不能买其他的吗?”“知不知道什么是绅士风度?”
想法三观不正且有□□行为。
不为自己开脱,那个阶段我就是被气到脑子有毛病。
好在我理智还在,忍了忍,把它让了出去。
不是我大度,是我需要饥饿去保证情绪的稳定,以免我控制不住自己,去警察局把我父母告了。
长身体的时候,饥饿半天就能追上我,没经历过这种境况,常人无法想象、理解我错乱的精神状态。
这个阶段我满脑子只想着联系上后,怎么咒骂不负责的袁湘和南迅,这次不论他俩如何痛哭我都不会轻饶。
军训第四天早晨,只吃了一个鸡蛋的我收到了陈耀时分享的三明治。
他在集合前将我拉到了厕所旁的走廊,递给我一个塑料袋,“谢谢你昨天给我草莓牛奶。”
“你自己买的,关我什么事。”话这样说,我还是接了过来。
有骨气的人不食嗟来之食。
那是没饿够。
真正体验过饥饿,走投无路的感觉,你就会发现,不要脸反倒是最简单的事。
陈耀时笑笑,正常人送给别人指向性如此强的东西,一般都会直接说原因,他绝对看见我在教室剥鸡蛋了。
男生宿舍顺路到食堂,但不顺路小卖部。
三明治只有小卖部才有。
可陈耀时不揭我的伤疤,反而对刚认识的我,揭了自己的伤疤,“我爸喜欢家暴,开学前打了我好几次,所以开学后我很需要草莓牛奶缓解情绪。我妈……以前常买‘三元’的牛奶哄我。”
“幸好学校有卖。”他笑意带着庆幸。
我一瞬想到了“疾风怒啸过渡期”,看样子这个学校不止我一个人在经历。
“谢谢。”这次是发自内心。
他笑得愈发真切,小跑下楼,在下一层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倒回,探出脑袋问我:“我是陈耀时,你叫什么名字?”
“南恩。”
他似乎在唇间揣摩过这两个字,旋即一路跑去操场。
陈耀时这个人,天生的老好人,也是天生的社交高手。
我能笃定,一班没有路倾,班级的中心人物一定是陈耀时。
好比一个既定的NPC,不断刷新数据填补角色空缺。无论你的青春怎样安静,总会遇到那么个让行星环绕的存在。
他阳光得不行,有几个女生说他气质像《好想告诉你》里面的男主风早,身材却又有着男二龙的侵略性。
很小众的形容方式,我也是在同陈耀时真做上朋友之后,才去看的这部动漫。
后面熟起来了,我常调侃他,“阳光开朗大男孩儿这首歌,是为你专门定制的吧。”
他总笑:“别了,不觉得歌里的大男孩儿很怨种吗?”
陈耀时在我面前没有不笑的时候。
即便得知我打算考德国的大学,而目的只是去找不靠谱、不负责的袁湘和南迅吵架,他也笑着,友好地提出建议:“那你的德语要非常地道才行,最好先把骂人的几句学了。”毋庸置疑,全世界最快的语言学习方式,就是从不正经的地方开始。
那是他在教我怎么去缴燃气水电费,并且压岁钱快用完,以住读为由,找我在校外帮他带东西进来,给跑腿费后的事。
我们早已算朋友了。
我没什么防备地问:“我爸妈不精通德语。”
陈耀时微笑着指出:“但你的两个亲戚一定会。”
不提早联系我,是我表叔和表婶给的建议,袁湘和南迅在视频里说,他们觉得我长大了,家里也留了张银行卡,密码我知道,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但我能猜到他们失踪的两个月在德国,就能猜到这句话是谁洗脑他们的。
陈耀时的建议不错,我决定采纳,学好德语,去对峙讨厌的亲戚。
不过没有防备的代价就是,这个时候的陈耀时,已经掌握为我考虑有利情况的方式,而我总在不知不觉中采纳。
陈耀时有当老师的天赋,青出于蓝胜于蓝,一年的训练,我的德语水平远超于他。
作为那几个月照顾的回报,我不收报酬,接下了翻译微电影的请求。
就学生层面来说,陈耀时笔友的作品已经算佳作了。
不论是冷暖色调的切换,还是细节上的镜头语言,哪怕是给女主送信的小孩儿,她都诠释到位了。
《莫妮卡的项圈》讲的是汉堡最出名外科医生杰西德,是个私底下会囚/禁青梅竹马莫妮卡的变态。
我本以为这是部简单的犯罪电影。
杰西德因为一个梦的预知,用语言、表情、身份背景捏造事实,提前去蒙蔽莫妮卡,让她对他心生怜悯,从而自愿被他关起来。
莫妮卡这个角色除了梦里的逃跑外,一直很被动。
直到电影终幕,又一次逃离,莫妮卡在梦里她会离开的地方,拥抱住了追来的杰西德。
我才反应过来,莫妮卡也知道那个梦。或者说,两个人都是一次重来。
难怪电影会叫《莫妮卡的项圈》而非《杰西德的囚笼》。
德国的剧本发展已经到国内的网文程度了吗?
不过也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撇开剧本深度的薄弱,人物的设定和情感的转变,不失为一部好电影。
我一边看一边翻译,查找字典,熬了一周的夜,把U盘交给了陈耀时。
陈耀时坐在我前桌的位置上:“怎么样?”
“你是问电影?还是翻译情况?”我困得不行,将凌乱的桌面草草整理就想趴下去。
陈耀时摊开手放在桌上,我的脑袋倒下去差点儿砸在他手上,好在一个急刹车。
“我相信你的德语水平,问的当然是电影。”
并不是刻意敷衍,我是真没找到其他能说的词汇:“挺不错的。”
“你怎么看莫妮卡这个角色的?”他问。
怎么看?还能怎么看?当然是眯着眼睛看,我夜里赶完作业还要翻译电影,能眯着眼睛看都不错了。
出演莫妮卡的女演员长相漂亮张扬,一头金色短毛,加上牛仔工装背带裤,把青梅的活力完全展现出来了,但她说话的声音非常小,尤其是在冷色调片段中,说话不像那些张口就似吵架的德国人。
德国电影没有字幕,有几处我得眯着眼睛读口型,才能判断出她说的是哪个单词。
大概是莫妮卡本就温柔的人设,她在调整音量,演绎那种感觉。
毕竟德语,光是外行人听就觉着冷肃极了。
另外,即便是重来,我也不太理解仅仅因为喜欢,就两世互相纠缠的复杂情感。尤其是在解读到莫妮卡也在变相禁锢杰西德之后。
我如实道来,陈耀时呆了那么几秒,突然放声大笑,午休的教室里好几个人转头瞧他,挪不开眼,等他不笑了,才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收回去。
不得不说,陈耀时笑起来很好看,人笑一次会牵动多少块肌肉我想不起来了,但我总觉着陈耀时笑的时候,全身都在用力。
即使是微笑,你也能感觉这个人因为一个笑,全身都松散打开了。
单看陈耀时这个人,完全想象不出,他有个会家暴的爸爸。
在班上,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
他爸爸曾在一个雨天,只因担心他夜里在寝室睡觉会着凉,就冒着大雨过来给他送毛毯。
陈耀时的爸爸热情地给每一个老师打招呼,还塞了几张红钞给陈耀时,让他放假请周围的朋友吃顿饭。
彼时我在想,南迅能做到红钞部分,我就去给祖坟烧香。
那笔钱,陈耀时只请了我一个人。
我们坐在一家学生绝对不会进去的豪华饭店里,我给他调了杯酒,味道奇怪,他喝下去整张脸都皱起来。
白糖、盐、酸涩的酒,我觉得他在矫情。
他问我:“你说人是不是都像你的酒这样复杂?”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不好回应他这句话,作为朋友,只祝他:“那就祝你以后不要喝到这么复杂的酒吧。”
那之后,我再没给陈耀时调配过。
一个会对老师的教育鞠躬道谢,会主动邀请儿子的朋友来家玩,在大家表示没时间的时候,又拿钱让儿子请大家吃饭的人,谁会去想他背地里是个会家暴的父亲。
陈耀时在他爸走后,攥着钱,在走廊上告诉所有朋友,“别想了,他会打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句话,他用了很长时间让大家相信。
陈耀时笑舒服了,抹掉眼角的泪,收回摊在桌上的手撑着脑袋跟我说:“演莫妮卡的女生是我的笔友,Magdalena。(玛格达莱娜)”
“她要是知道你这么认真去读她的唇语的话,她会很高兴的。”
我讶异:“原来你问了我一道送命题。为什么高兴?”
他说:“因为Mag声音天生很小,而且她喜欢发呆,说话总是慢慢的,久而久之就没多少人耐心听她说话。”
听起来不像电影里看到的形象。
陈耀时像是猜出我的想法,诶了声,“她还真就是那种形象,在他们学校很受欢迎的,就是那种……”
他形容不出,我抬手制止:“我懂。”就是咱们生活中常见的让人无奈的宠儿。
“你……”我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是不是喜欢莫妮卡?”
陈耀时脸色难看了瞬,又笑着坚定地否认:“不是。”
我不是八卦的人,没去管年轻男孩儿的小心思,敲了敲桌子,“电影很好看,但我快猝死了,让我睡觉吧。”
陈耀时咳嗽一声,做出大发慈悲的模样,“我允了,你睡吧。”
我趴在桌上,脑袋埋进手臂里调转方向,后门处的路倾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教室,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又看向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