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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桎梏之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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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已是笠日晨曦,可天空厚重的乌云压顶,遮挡了一切光亮,如黑夜一般阴沉压抑。
集市上要去忙碌的百姓仰头看着天,一片哀怨:“昨日天气那般好,今日怎就变得阴冷了!”
“也没有半分预兆!”
阴天的氛围令人人感到烦躁。
皇城文銮殿内,皇帝高坐明堂,众大臣整齐划一的立于殿中。
祝灼渊手肘撑着龙椅,手指揉着印堂,因昨夜的事还未让他气消,阴郁的天气又使他的头痛症复发。
他紧拧眉心,听着底下众人叽叽喳喳的争辩。
“边疆粮草紧缺,需即刻补给!”
另一边的文臣,口中说的头头是道:“哼!前些年扬州水患多灾,多半存粮都拿去赈灾所用!”
“近些年好不容易才又存起来,你们怎么想的,国库不可亏缺!若是遇到大灾大难,你叫我们拿什么去救!”
武将也不示弱:“若是边疆战士食不果腹,你教他们拿什么守护天齐的江山和百姓?”
身强体壮的男子翻着白眼:“若连饭食都不管饱,你就只求他们不会倒戈相向!
文臣被怼得牙口无言,无能狂怒:“你——一群目光短浅的粗鄙莽夫!”
武臣也是口吐芬芳:“哼!一群只会纸上谈兵的无能之辈,尔等简直是我辈奇耻大辱!”
两边文武大臣,吵得不可开交,险些掐起架来!
高堂上的祝灼渊窝着一肚子火,忍耐够了,便厉声喝止:“住口!!尔等将朕这文銮殿当什么了?”
“闹市吗?同那村口骂街的村妇一般!”
听着堂上人的怒斥,众人也噤了声,恭敬的直立着,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祝灼渊见他们安静了,语气平和道:“传朕旨意,边疆需要多少粮草,便拨去多少!”
他从龙椅上起身,来回踱步,目光审视着每个人:“怕粮草不够,你们每人每日少吃一顿,少浪费一些,由奢入俭,总能省下来!”
被祝灼渊一提点,奢靡成风的几名官员心虚的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众人作揖附和:“陛下圣明!!”
祝灼渊被他们吵得头疼,不耐烦的询问:“众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看来是无事了。祝灼渊见他们不语,高声道:“无事?那便退朝!”
说罢,先他们一步离去。
*
祭天台被阴凄凄的天色笼罩,台顶还有几只寒鸦盘旋,俨然一副令人望而却步的模样。
祝灼渊唤上与淮,两人并肩走着,来到祭天台底下。
望着眼前宛如高耸入云霄的长阶,祝灼渊心中万般感慨。
上一次亲自来这里仿佛都是很多年前的事。
正想着昔日景象,他举步迈上了石阶,一步步缓缓往上走,与淮也随着一步一踏跺的往上挪。
登上台顶,映入眼帘的便是被捆锁在这里的尘述。
尘述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无力,嘴唇发白。发丝凌乱,衣衫也已变得脏污,还有不多不少的血渍浸染了衣衫。
手腕上也已勒出了淤痕。
祝灼渊眼神瞥向一旁的守卫,男子也是个有眼力见的。
他随即离去,不久提来一桶冷水。
“哗——”一桶冰水泼下去,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发丝和衣衫沾了水浸湿了,脸上也尽是水渍。
嗒嗒嗒——
水滴不停的往地上滴落着,仿佛刚淋了场雨。
“咳咳咳……咳!”
好些水进到了鼻腔,尘述不停的咳嗽起来。
突然的凉意,将他从昏迷中惊醒。
尘述迷迷糊糊的挣扎着睁开双眼,眼前若隐若现两人的身影。
等他完全清醒,这才看清来人。
尘述眼中满是鄙夷和不屑。
祝灼渊扫了一眼被铁链锁着人,目光带着狠意:“小妖,你觉得你有能力杀朕吗?”
尘述冷笑片刻,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湿冷之气,那双瞳色不一的阴阳眼,带着杀意抬眸瞪去:“狗皇帝!杀你我易如反掌!”
“你最好别让我活着离开这里,否则你那皇位,该易主了!”
与淮看着尘述哭笑不得。他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可依然一身傲骨,挑战着皇权。
在死亡边缘,反复试探,横跳!
祝灼渊看着狂妄的尘述,凝力一拳打在他的腹部。
“噗啊——”
钻心刺骨的痛席卷而来,尘述拧紧眉心,吃痛不禁叫出声,唾液也流出口来。
待疼痛消散,尘述倔强抬头,继续挑衅着祝灼渊:“还有——我不知比你大多少岁,当你祖宗的祖宗都不在话下!”
说话声已是有气无力,可话语间不失傲然:“所以……别一口一个小妖的叫,你承受不起!”
“叫多了,我怕你折寿!”
尘述看着眼前那看似比自己大的皇帝,一向不苟言笑的嘴角牵起一抹虚弱的笑:“长得嫩,这是我的本事!”
尘述毫不示弱的嘴贫,旁观的与淮故作咳嗽,用衣袖虚掩着不禁勾起的嘴角。
祝灼渊冷眼睨着尘述,晦暗的天气都遮不了他眼中的寒光,又是一记重拳,砸在了尘述腹中。
尘述被打得腰都挺不起来,他忍着疼痛,继续嘲讽似的笑着:“堂堂一国之君,就这点本事?”
“不如把皇位让给我坐坐?”
尘述的激将法果真奏效,气得祝灼渊直颤,最后一拳狠狠捶在尘述的鼻梁骨上。
这一拳下去,鲜血从鼻孔处直流而下。
尘述愣是忍着,不再吭一声,他俯下身让鲜血滴在地面。
他倔强的力气再次耗尽,眼神开始迷离,脑袋晕晕乎乎的,下一刻仿佛便要再度陷入昏迷。
祝灼渊见他昏昏沉沉的模样,又是一桶冷水下去浇醒了游离的尘述。
祝灼渊的眼神看向一旁的与淮,与淮不紧不慢的从长袖中掏出一把皮鞭。
这皮鞭与普通的鞭子有所不同,它通体泛着血色的红光。鞭身由上千根凤凰的羽毛编织而成,每一根羽毛都蕴含着凤凰的火焰,仿佛浸染了它的血液,看起来华丽无比。其名唤——【噬血鞭】
祝灼渊手执鞭柄,在手中把玩着。
恐吓似的询问:“你猜这鞭子抽在人身上可有何特性?”
尘述懒得回答,低眸无视他。
他自说自话的一番介绍:“这把鞭子抽在人身上,不仅会皮开肉绽,还会创成内伤。抽得他心肝脾肺俱损,而且它在抽的同时会噬血!”
“而抽在像你一般的妖物身上,可就要另当别论了!”
“不仅会有方才那些特性,它还会损伤你的神魂!专治妖魔鬼怪!”
他望着尘述,诡谲一笑,渗人得很。
尘述不想听他废话,直逼着他:“你说完了吗?要杀要剐,请随意!”
“但……不要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甚是烦人!”
祝灼渊平复心绪,不再被他牵着走。
斜睨着他,语气淡淡的,气定神闲的恶劣:“我倒要看看是你那骨头硬,还是你那张嘴硬!”
言尽,徐徐转身,将长鞭交予一旁的侍卫,慢条斯理地坐在了侍卫搬来的椅子上。
他翘起了腿,单手支着下颔,玩味似的看着尘述。
长鞭在那侍卫手中被拉扯的啪啪作响,清脆的声音在这祭天台来回荡着。光听响声,已足够骇然。
尘述看着那侍卫手持鞭绳,盛气凌人的站在自己面前。
侍卫高举长鞭,重重抽在尘述身上。鞭声猛然炸开,响彻整个祭天台,叫底下把守的士兵浑身都颤了一颤。
尘述咬紧牙关,握紧双拳,绑在手腕上的铁链也发出冰冷的“晃啷晃啷”的清响,额上还冒着层层虚汗。
那感觉似是将自己的魂魄都被抽离了体内,还有一股火辣辣的疼,每根骨头宛如都在灼烧一般,身上是肉眼可见的映着鞭痕渗出血来。
体内更像是被万蚁啃食,从内而外的痛,也像千万银针扎入骨髓,剧痛直冲神识。
铁链声和鞭笞声混杂在一起,叫听着的人都毛骨悚然,晦暗阴沉的天气,更是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尘述扛下第一鞭都像是要了他的命,他的面部都凝在了一起,嘴唇都叫他咬出了血来。
第二鞭,第三鞭,第四鞭……声声炸响在上空,宛如放爆竹一般。从远处望去,鞭身每每落下都释放着煞人的血光。
数鞭下去皮开肉绽,血肉都模糊了。他的身体已经麻木,五感钝化,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感觉不到疼痛。
衣衫也变得破烂不堪,零零散散的挂在身上。
双拳已无力紧握,松弛的耷拉着,尘述还有最后一丝意识尚存。
他身上的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脚下的石面已经染上了他的血色。
“停!”
祝灼渊见对他的惩罚已经足够,出声制止。
侍卫收起长鞭,立到了一旁。
他走上前,拈起尘述的下颚,直视着他:“如何?这滋味好受吗?”
尘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依然是那般桀骜不驯:“狗皇帝……我还没死呢!”
祝灼渊诡秘地望着他许久,嘴角一抹讥讽的笑:“不急,你那么容易死了,我玩什么!”
“哈哈哈……”
他说罢,癫狂的仰天长笑,眼里是病态的戏谑。
尘述眉头一压,痛苦的神色登时凌厉起来。
嫌弃的低声说了句:“恶心!”
祝灼渊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低眸看向尘述,凛冽道:“你说什么?”
尘述极力抬头,不屑地望去:“我说……你笑得真恶心!”
祝灼渊并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眼神里带着几分讥笑,几分薄凉,扫视着尘述遍体鳞伤的身子,拧眉“啧”了一声:“你看看你现在……狼狈的连阴暗处的一条臭虫都不如!”
他松开手长袖一甩,大步离去:“与其挖苦朕,不如先想想自己能活到几时!!”
与淮神色不明的看了看已是强弩之末的尘述。
看着他那遍体鳞伤的身体摇摇欲坠的挂着,眸中生起一丝怜悯。
看了良久,才匆匆离去。
*
途中,与准向祝灼渊道了别,出了宫。
因天气原因,集市中出来的人也就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人。
与淮在前往初平侯府的路上,无意听到了几个百姓的谈话。
其中一男子警惕的看了眼周边,便与身边几人低眸细语:“有一个极为不好的消息,你们听不听?”
另一人急不可耐道:“要说赶紧说,莫要吊人胃口!”
那男子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听闻昨夜……那初小侯爷身死皇宫了!”
“啊——”
其他人犹感晴天霹雳,眼睛陡然睁大,异口同声的大喊出口。
众人惊得都忘记了呼吸!
那男子做着噤声的手势:“嘘——小声些!”
其他人忍不住好奇心,叫他继续说缘由。
男子开始吞吐:“怎么死的,其实我也不知。”
“我也只见今早初平侯府上下,身穿缟素,披麻戴孝的!”
“所有人一副哭丧脸,一打听竟是小侯爷死了!”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脸也沉了下来,感慨惋惜:“哎~真是世事无常,竟叫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侯爷怕是没了半条命吧!”
令一老妇人叹息不止:“小侯爷那般年华,被如此潦草的结束一生,实在可惜!”
与淮听着他们一人一句的悲切,虽然知道真相,却还是被他们影响情绪,脸色也变得低沉。
半晌,来到初平侯府大门,放眼望去果真如他们所说。
全府上下人人身穿缟素,面色也是凝重的很,与初辞感情好的几个下人,明显是哭过的,眼睛都变得浮肿。
房檐上也被挂起了丧幡,整个侯府死气沉沉的,比这教人心烦的天气还要压抑。
与淮看着他们都准备了灵堂,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告诉他们,初小侯爷还活着。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往里走,遇到一个家仆,便出口询问道:“这位小友,请问初平侯在何处,可否劳烦带我去见他?”
家仆见他一身仙风道骨的模样,以为是初令舟的友人,也不敢耽搁,带着他便前往初令舟房中。
“请随我来!”
走过长廊,便来到初令舟寝舍前。
“此处便是!”
仆人正要敲门通知,被与淮打断。
家仆也只好先行离去。
他在门口踌躇片刻,敲了敲房门。
良久,才见有人来开门。是个少女,许是初辞的姊妹,她将与淮迎了进来。
与淮进入房中,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往里挤了进去,只见初辞被换上了新衣,他安详的躺在榻上,初令舟跪在榻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榻上的人看。
眼睛肿得厉害,惘然失神的双眼显得内心极度的哀痛。
与淮出声轻唤:“初平侯?”
初令舟听到这温婉的呼唤,声音也是再熟悉不过。
他僵硬的回头看去,看到来人竟是与淮仙尊,擦拭了眼泪,站起身将其他人都遣了出去,唯留他二人在房中。
初令舟作揖道:“与淮仙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与淮摆了摆手:“初平侯言重了,我此次前来,是为令郎而来!”
话音刚落,初令舟转身看向榻上的初辞,面色又变得沉痛,言语间尽是酸楚:“为我儿嘛……他就躺在那里!”
“不知与淮仙尊,是为了他什么?”
初令舟坐在榻边,又陷入沉默。
“初平侯莫要伤心!”
他语气淡淡的,但明显能听出些许不悦:“我儿没了,怎能不伤心!”
与淮走上前,细说道:“初平侯可愿相信,小侯爷福大命大?”
初令舟惊诧万分,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猛然回头。
站起身,激动不已:“仙尊的意思是我儿还有救?”
与淮摇了摇头,还不等他说话,初令舟激动的心情再次沉了下去。
“我的意思是,有救!但并不是我来救。”
初令舟不解其意,暗沉无光的双眸看着他:“何意?”
与淮绕过他,走向初辞:“救他的是那与小侯爷交好的小妖啊!”
初令舟微微一怔:“他?他如何能救?”
与淮坐在榻边,手抚上初辞的手腕,一边把脉,一边解释着:“初平侯!情意这东西,是不分种族的!”
“他将自己的妖丹渡到了小侯爷腹中,你说,他如何救?”
初令舟当场愣住,倒抽一口气,错愕的向后退了退:“不可能,怎么会?怎么会有妖为了一个人放弃自己的修为和身家性命!!”
“不可能啊!”
他被尘述的所作所为震撼的心神都恍惚了。
与淮把脉发觉,初辞的心脉平稳,不过几日便会苏醒。
他收回手,站起身接着他的话悠悠道出:“没有什么不可能!世间真情最是难得,能做到这个份,你觉得他能有几分是假?”
“初平侯你该放下偏见,正视他们了!”
初令舟还是愣着,与淮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去之时提醒道:“三日之后我会再来!”
关门时,看着他像被施了定身术,没再说什么,只是心中五味杂陈。
轻轻闭合了房门,仰头看着苍穹之上,黑压压的一片。
感慨万端:“一切才刚刚开始!”
良久,才心事重重的款款远去。
而房中之人,坐到榻边,握着榻上之人的手,喃喃自语起来:“我儿能活过来就好!”
“是他伤了你,用他的命换你的命,理所当然。”
“没什么好内疚的,爹爹只要你活着!”
一遍遍的呢喃,宽慰自己的内心,最后竟趴在榻边昏睡了过去。
许是一天一夜未眠外加伤心过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