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上线中[无限]》蘅芜镜

4、深宅水渍（三）

　　听到喷水声，仙鹤体若筛糠，一阵阴风吹过，将她拔高几分的哭喊声吹向四周。

　　“姑娘，姑娘，真的是你回来了吗？”

　　“老爷请的道士明日就到了，据说极有本事，我知道姑娘你死得冤，所以投不了胎，我把贴身的衣服给你，你快穿上走吧！”

　　“下辈子投到好人家，投身成个男人，就不用遭这些罪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这样的，老太太和大爷不许我说出去，不然就要杀我全家……你若恨我，就把我一起带走吧！”

　　花园深处的喷水声一点点靠近，在一大丛海棠花中停下，像是在看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那道声音再次消失了。

　　仙鹤在井边跪了很久，一直没有等到渴望又恐惧的事情发生，直到墙外街上的打更人敲着二更锣走过，她才恍若梦醒，抹了眼泪爬起来小心翼翼朝宋老太太住的禧华厅方向跑去。

　　她走之后，宝钗和年华也回到自己房中，大半夜的在外面冻了半天，一回去华年就拉着宝钗扑进床里裹紧被子，待身体回暖后满足地舒了口气，才说起方才的事。

　　“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宝钗被年华搂在怀里，感觉对方在故意捏她的脸，熟起来后年华越来越“放肆”了。

　　“我刚给你的符咒是高级货，遇到阴物会发热预警，可方才我们在那个喷水的东西刚经过的地方站了半天，符咒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要么是这座宅子里的东西级别太高，符咒没用，要么……”

　　宝钗心跳加快几分，压低声音问，“不是阴物，是人？”

　　年华抬手搓了搓自己的头发，“不好说是哪种可能，我先把今天发生的事和我们的推测都发给狼牙，看看明天他这个‘道士’能不能发现新东西。”

　　“还能发消息？”宝钗有些好奇。

　　“加过好友的玩家在同一个世界时，可以用主神系统给对方发送文字消息。”华年笑着戳了戳宝钗的脸，“很神奇是吧？其实这个功能也就那样，在我的世界所有人都能做到，只要有手机，不仅文字，还能发语音和图像呢。”

　　宝钗看着窗外皎白的月光，想着华年口中的那些东西，眼神一点点放空。

　　过了一会儿，她浅笑着叹道，“那一定是个神仙住的地方吧。”

　　华年本想说没那么好，转念想起这个小姑娘来自古代世界，和对方生活的社会相比，现代社会确实算得上“神仙住的地方”了。

　　虽然卧雪君应该是位古代豪门望族家的大小姐，自幼锦衣玉食，仆从成群，身上随便一件首饰拿到现代都抵她几年的生活费，但华年一点都不羡慕对方。

　　她宁愿自己十岁的时候傻不拉几的，站在一着整个等待探索的世界前，天天祈祷数学老师不要占体育课，最大的快乐只是课间拿着悠悠球大杀四方，最大的烦恼也只是洋娃娃的头发缠住梳不开了。

　　华年把宝钗往怀里搂了搂，轻轻拍着她的背，“今晚不会有事了，快睡吧，小孩睡眠不足长不高。”

　　宝钗从未和人这么亲密地一起睡过，心里不太自在，身体却诚实地渐渐困顿，很快便跟着华年拍打的节奏陷入黑甜柔软的梦乡。

　　第二日早上，华年赶在送水小丫鬟进来的前一分钟被系统闹钟叫醒，慌忙爬起来把假发包往头上卡，宝钗打了个哈欠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

　　“什么时候了？”

　　“八点十五。”年华迷迷瞪瞪地随口说，“大概是……辰时五刻？”

　　宝钗一下子坐了起来，“怎么这么迟了？”

　　在自己世界早八上课都很艰难的华年张了张嘴，很想说你管这叫迟？

　　宝钗有些懊恼，“我一般是卯时三刻起床的，到了时候自己便会醒来，今早不知怎么了，竟睡到了这个时候，本来该早早去宋老太太那边等着请安的。”

　　卯时三刻，那不就是早上五点四十五吗？华年肃然起敬，觉得自己小看了古代小姐们，当然也有可能是卧雪君自己是个小卷王。

　　“狼牙刚发消息说他已经到宋府外院了，见到了宋玉叔和他的长子宋端桥，估计再过一会儿就会进内院查看情况。”华年查看系统消息。

　　宝钗一边梳头一边说，“请安来不及了，我们待会儿假装闲逛过去看看，说不定还能见到宋夫人。”

　　“顺便打听一下仙鹤的事情。”华年打开小丫头送来的食盒，舀了一碗莲子粥一口就干掉了大半，“太甜了，对了，仙鹤昨晚说的大爷是什么意思？门房老爷爷？”

　　“……”宝钗脸上难得闪过一抹无语之色，“那是大少爷的意思，指的应该是宋玉叔的长子宋端桥。”

　　“嘶——”华年被碟子里拇指大小的精巧煎饺烫到，吸了几口气，“族谱上宋夫人只有一个亲生女儿，其余都是庶子庶女……说起来我很好奇，你们古代对嫡庶看得到底重不重啊？”

　　宝钗梳好头过来一起吃早饭，她吃得比华年细致地多，活像一副动起来的娴静的仕女图，“公子看得重些，小姐看得轻些。”

　　“为什么？我还以为小姐才看得重。”这和华年看宅斗剧、宅斗文形成的常识不太一样。

　　“因为公子是能继承家业的，正妻背后的母族是嫡子的一大助力，这是庶子没有的，就算想争也争不过，所以不如一开始就分清嫡庶，免得日后家宅不宁。”

　　宝钗低眼看着手中的莲子粥，“小姐就不同了，左不过添一份妆奁嫁人的事，多能多到哪去，少又能少到哪去？好好教导也不会影响正妻和嫡子，嫁给好人家反而能成为家族的助力。所以除了那种一等一的轻狂人家，没听说过谁家刻意苛待庶女的。”

　　就算薛夫人和薛蟠再疼爱宝钗，宝钗这个嫡女未来嫁人带走的嫁妆也不会超过家产总值的十分之一。

　　若薛夫人和薛蟠日后出了事，府上的钱财绝大多数都会被族人收走，轮不到宝钗继承。

　　“说到底，还是女人没继承权的原因。嫡女和庶女，都是没有威胁的工具人。 ”华年听完重重放下碗筷。

　　宝钗心中一动，一个想法快要生成，又被她自己赶快按了下去。

　　吃过早饭后，宝钗和华年装作闲逛的样子去了花园，白日的花园没有晚上看起来那么阴森，初春各色鲜花繁茂，娇艳欲滴。

　　因为明日便是宋老太太的生辰宴，花园内已经搭好了戏台子，漂亮的红绸在阳光下烨烨发光。

　　走到昨晚喷水声消失的海棠花树旁，宝钗和华年下意识放缓了脚步，看见湿润的泥土上散着不少粉嫩的落花。

　　宝钗感到自己贴身藏好的符咒热了起来。

　　华年也有所感，咦了一声，“昨晚明明没有反应，怎么今天又有了？”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符咒突然又平静下来。

　　两人压下疑虑，转头在花园小径上看到一群人，穿着道士服的狼牙就在其中。

　　走在最前方的男人四十多岁，留着飘逸的长须，面容严肃，应该就是宋府的男主人宋玉叔了。他右侧方跟着一位十几岁的锦衣公子，腰带扎的很紧，肚子微微发福。

　　一看见立在海棠花树旁的宝钗，那个公子的眼神瞬间直了，差点迈不起步子，华年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把宝钗挡在后面，心里大骂变态。

　　宝钗垂着眼，面上不显神色，对宋玉叔福了一礼，“青雪见过姑父。”

　　宋玉叔想起眼前的姑娘是谁，压下心中的不悦，板着脸教训，“你就是蒲家姑娘？来者是客好好住下，得闲了可以去陪老太太说话，花园人多眼杂，不是姑娘家该来的地方。”

　　宝钗小声应了是，宋玉叔眼睛扫了一圈园子和戏台，又说道，“明日就是老太太生辰了，这里怎么还是这样不得章法，太太呢？她如今越来越躲懒了。”

　　跟在后面的小厮回话，“太太前日又请了大夫，每天除了去小祠堂念佛从不出房门。”

　　宋玉叔的眉毛深深皱着，蒲家姑娘站在旁边，让他有种家丑外扬的感觉，“就算身体不适，母亲生辰这样的大事她也该多上心，连人伦纲常都不顾，吃斋念佛有什么用？”

　　“端桥，你去院里请你母亲过来！”

　　宋端桥低头撇了撇嘴，似乎不太想去，宝钗见状抓住机会道，“我来还没有拜见过姑母，不如表哥带我一起过去吧。”

　　宋玉叔看见这个年纪的姑娘就想起自己那个不伦不类的女儿，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让他们快走。

　　擦肩而过时，华年和狼牙对视一眼，隐晦地指了指后面的海棠花树，狼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去宋夫人院子的路上，宋端桥一直想和宝钗套话，说的不是京中哪家铺子的脂粉好，就是哪家酒楼的曲子妙，宝钗得体地应答着，华年跟在后面眼神几乎要把宋端桥的背影戳出几个洞来。

　　到了地方，宋夫人还在院里的小祠堂里没有出来，丫鬟把他们让进正堂坐下倒了茶，也没个准话。

　　进屋后宋端桥不知为何突然不敢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便坐立难安，想走却又不知怎么和父亲交差。

　　宝钗眼观鼻鼻观口地坐着，直到华年给她使了个眼色才借口透气出来。

　　“怎么了？”走到院子角落，确定四周无人后宝钗低声问。

　　华年有些着急地比划了两下，“我刚无意中看了眼你们两个的茶碗，你和宋端桥喝的茶不一样！”

　　如果不是视力之前被专门加强过，华年根本看不出那一点细微的颜色差别。

　　正常情况下，丫鬟是不会给两个同时来的人上不一样的茶的，那么是谁喝得茶有问题？

　　华年心急生乱，恨不得先拉着宝钗找大夫好好检查一番。宝钗急了一下后反而冷静下来，在宋夫人院里，宋端桥这个和嘉娘之死有牵连的庶长子才是最碍眼的。

　　“我没感觉身体有什么不对，先别急，慢慢看看宋端桥的反应。”

　　华年还想说什么，院子那头小祠堂的门吱呀一声，突然从里打开了。

　　两人赶紧看过去，只见一个头发斑白形如槁木的女子独自从里面出来，三十多岁的脸却有着七十多岁的沧桑。

　　宝钗想上去行礼，那女子的目光从宝钗身上扫过，目光在她今天特意戴上的南红玛瑙双纹金镯上停留一瞬，面无表情地越过她走入正堂。

　　宝钗和华年还愣着，正堂中突然传来一道男子凄惨的叫声，分明是宋端桥的声音！

　　华年下意识想跑进正厅查看情况，又怕宝钗一个人不安全停下脚步，就这一点犹豫的功夫，宋夫人已经再次出现在她们视线中。

　　她站在门槛内，眼神空洞、语气平静地对外面说，“告诉老爷，大少爷发疯病了，告诉老太太，别忘了喝安神汤。”

　　阳光被屋檐遮住一半，在她身上割出阴阳两界般的明暗，宝钗瞳孔缩了一下，看清了宋夫人衣袖下被水泡涨的双手。

　　恍惚间，她仿佛又听到了那诡异的喷水声，一下一下，渗人心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