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上线中[无限]》蘅芜镜

3、深宅水渍（二）

　　外头天还亮着，宝钗和华年不好出门探查，只能待在屋里继续研究系统给的家谱和地图。

　　期间有两个小丫鬟送来了点心茶水和换洗衣物，都低眉垂眼不怎么和她们讲话，府里的气氛低沉得可怕。

　　宝钗摸了摸送给自己的衣物的料子，翻开针脚看了眼，“这是从外头现买的成衣。”

　　“这代表什么？”华年知道宝钗是这方面的专家，虚心好学地问。

　　“大户人家都是有专门做衣服的针线房的，像我在家每年春夏秋冬各有四套定例，年节和生辰还有另做，加上亲友送的，一年下来几十套衣服，不少新衣服穿都没穿就被收起来了。”

　　华年想了想，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那位早夭的嘉娘年纪只比你大一点，你的意思是宋府应该有她做好没穿过的新衣服，但没有送过来？”

　　宝钗点头，“把做好没穿过的衣服送人是常有的事，宋府手头拮据，又喜欢标榜节俭，照常理说，不太可能把那些新衣服全扔了。”

　　华年和宝钗相顾无言，她们虽然已经身处宋宅，眼前却像是蒙了一层冰冷刺骨的水雾，看不清这个家族平静表面下隐藏的真相。

　　到了快掌灯的时候，一位梳着油滑髻儿面容温婉的大丫鬟来到客房，请宝钗去老太太屋里用饭。

　　天色暗下来后，宋府的阴冷感更重了，普通人虽不像宝钗她们这样的游戏玩家感觉的清楚，心里也毛毛的。

　　名叫锦鲤的大丫鬟下意识加快脚步，宝钗不动声色地和她套话。

　　“锦鲤姐姐，我听说再有几日便是老太太的生辰了，不知府里是怎么个办法？”

　　锦鲤说话声音软而轻柔，“后日便是了，老爷的意思是初来乍到万事未全，也不是整岁，请一班小戏在自己家中乐一乐就好。”

　　宝钗像是对小戏很好奇，“我在南边常听人说南戏虽然精妙，但京戏才是真的融会贯通，不知姑母定了哪家戏班？”

　　婆婆做寿，在后宅开戏，从戏班子到酒席都该是儿媳准备的，锦鲤听了宝钗的话后神情却有些微妙。

　　她犹豫着提醒，“太太一心在神佛上，老太太不愿打搅她，待会儿姑娘千万别多提太太，免得老太太不高兴。”

　　宝钗笑着说了声多谢姐姐提点，没有再问。

　　宋老太太住在宅子东侧的禧华厅，背靠花园，共有五间坐北朝南的正房，房前院子有一片长宽各几十步的空地，只种了几株枇杷树，是整座宅子采光最好的地方。

　　宝钗到的时候饭菜已经摆在外间了，桌上只坐着宋老太太一人，但房里站了八位大丫鬟并几位婆子和小丫头，显得十分热闹。

　　宝钗挑不出半点差错地行了礼，宋老太太点了点头，让丫鬟给宝钗看座。

　　“当年还在莱阳时我见过你祖母一面，这么多年了，转眼小辈们都长起来了，这次北上探亲你们路上吃住可习惯？”

　　宝钗乖巧亲热地笑着说，“托老太太的福，一路上没什么风波，只是快到京城时遇上了强盗，幸好我这丫鬟华年略通武艺，发现不对带着我悄悄逃了出来，未被贼人冲撞。”

　　宋老太太念了句佛，“这真是菩萨保佑，女子的名节是最重要的，常言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若真出了差错，外头人不知怎么看咱们几家呢。”

　　华年站在宝钗后面的角落里撇了撇嘴，没被别人看到。

　　宝钗早就记熟了家谱，半真半假地和宋老太太叙起家常，期间婆子们先从外间把饭菜端进来，再转手交给大丫鬟们有条不紊地摆在桌上，四个小丫头两两一组捧着水盆和手巾服侍她们洗了手。

　　华年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道幸好她演的是丫鬟，不然在洗手这一步就暴露无遗了。

　　用饭之前，一个嘴角长着痣的大丫鬟低头端来一晚药汤，宋老太太喝了后笑道，“年纪大了，离不开这安神汤。”

　　宝钗连忙跟着笑，“老太太明明年轻精神的很，这是哪里的话。”

　　宝钗深谙讨长辈欢心之道，一顿饭下来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全在察言观色和说话，哄得宋老太太高兴了不少，临了询问宝钗，“你可读过什么书？”

　　宝钗忖度着宋老太太的态度，“父亲说女子该以针线女红为正业，只让我识了几个字，读了《女训》和《列女传》，记了古今贞烈女子的事迹。”

　　“很是，你们家是会教养女孩子的。”宋老太太不知想起什么，脸上神情忽然变得恹恹的，宝钗见状起身告辞。

　　“去库房里把那件南红玛瑙双纹金镯拿来给青雪姑娘，这样鲜亮的颜色和样子，戴在年轻姑娘手上才好看。”

　　宝钗连忙起身谢礼，那个嘴角有痣的大丫鬟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捧了一个盒子进来。

　　夜里的烛火不够透亮，等那个大丫鬟低着头沉默地走到宝钗跟前，宝钗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双目泛空，手上的皮肤被水泡得发胀，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小姐不能亲自动手，宝钗用眼神示意华年来接盒子，就在这时，那个大丫鬟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眼看盒子要落地，一旁站着的锦鲤连忙侧身挡住宋老太太的视线，眼疾手快接住盒子。

　　她压低声音说，“仙鹤，你做事再不留神，可就不能留在老太太房里了。”

　　名为仙鹤的大丫鬟迟钝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退后。

　　锦鲤叹了口气，把盒子交给华年，和宋老太太告退后送宝钗二人回房。宝钗和华年把仙鹤的异常记在心里，识趣地没有直接问出来。

　　夜已经深了，宋府安排的客房在花园另一边，隔壁几间都没住人，晚上四周一片寂静。

　　华年出去检查安全情况，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个食盒，她推开门看见宝钗正坐在榻上，就着烛火编着给宋老太太做生辰礼的络子。

　　华年过去一把将那些下午和宋府的人要的丝线夺过来。

　　“快来吃饭，我跟她们说我晚上没吃东西，去厨房要了点吃的。”华年打开食盒，招呼宝钗，“我看你只吃了几口菜，正长身体的年龄，也不怕长不高。”

　　宝钗愣了一下，一时竟没有动作。

　　“怎么，饿傻了？”华年笑着推了她一把，白日看这个十岁的小姑娘心思缜密大杀四方已经看麻木了，现在看到她稚气的一面，竟有些心软。

　　宝钗笑了一声，过去和华年对坐着吃饭。其实她早就习惯了在这种有目的的场合不吃东西，有时和母亲出去交际，甚至会忍着饿上一天，因为都是这么过来的，母亲也不会专门问她饿不饿。

　　从能听得懂别人话里的意思开始，她就已经是个大人了。

　　华年见宝钗吃的慢，给她夹了几块鸭肉，又端起剩下的半碟松蘑炒鸡丁一人碗里倒了一半，宝钗忍不住打趣，“这可真是浑沦吞枣了。”

　　华年哼了一声，“你不懂，饭要抢着吃才香，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饭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是大学军训的时候跑得最快抢到的第一勺糖醋里脊！”

　　“对了，我刚才就有些话想给你说。”华年放下筷子，神情认真了几分。

　　“你这么聪明的姑娘，可千万别信女子无才便是德，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类的鬼话，那都是古代男人们编出来压迫女人的，女人就要读书，就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宝钗失笑，“我知道的。”

　　“真的知道？”华年显然不信。

　　“我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从祖父手里就爱藏书，我父亲给我请了专门的先生启蒙，如今正经书已经读完了四书和诗经，其余杂书也看过不少。”宝钗说到这里笑着眨了眨眼，“难道在姐姐眼里我真的像没读过书的？”

　　华年松了口气，“那就好，反正多读书总没错，除了四书五经，数学、物理、生物这些也得学，不能偏科。这次游戏通关后你就能打开主神商店了，记得给自己兑换些课本，别不舍得积分，再穷不能穷教育！”

　　宝钗一向是劝人好好读书的角色，这还是第一次被别人劝学，感觉有些新奇，同时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她看得出华年是真心关心她、为她着想，这个此前素不相识来自其他世界的女子十分自然地将自己放在了“姐姐”的位置，让宝钗感叹又动容，不自觉地收起了几分成熟。

　　两人吃过饭后，宝钗继续坐回去打络子，华年不想看她大半夜的还干活，拿起晚上宋老太太送的那个镯子逗她，“小专家，来看看它又有什么说法？”

　　宝钗顺着她的打趣接过镯子，煞有其事地对着烛火看了一会儿，“还真有。”

　　“真的假的？”华年半信半疑，以为宝钗在反过来逗她。

　　宝钗轻笑着拿起镯子，指着内里的一块地方给华年瞧，“这地方以前应该刻过字，近期才被融了。”

　　华年仔细瞧了半天，勉强看出那一小块的金色和旁边不太一样。

　　“这说明什么？”

　　宝钗耐心解释，“这种精巧的金银首饰旧了后炸一炸，融了花纹字样换个样式是常有的事，不算稀奇。不过这个镯子的样子是给小姑娘戴的，看起来打造年限不超过十年，怕是十有八九是那位嘉娘的东西。”

　　虽说人死如灯灭，但嘉娘离世不到半年，首饰就被祖母融了字样送给别人，未免太过冷漠。

　　华年不太高兴地念叨起来，宝钗沉默地编着手里的络子，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比起来自截然不同的世界的华年，宝钗对嘉娘的事更感同身受，也更无可奈何。

　　因为游戏简介中说宋府晚上会有怪声，宝钗和华年不敢大意，洗漱后在一张床上和衣而睡。

　　半夜时候，宝钗迷迷糊糊将睡未睡，突然感到肩头被人推了几下，她睁开眼睛，华年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先不要动。

　　宝钗仔细聆听，果然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声颇有节奏的怪异声响，像是裁缝往布匹上喷水的声音。

　　那些声音忽远忽近，时而隔了很远，时而就在窗下，仿佛发出动静的东西正在屋子外面走动，寻找着什么。

　　如果不是身边有华年在，宝钗早就吓得无法保持冷静了。

　　过了一会儿，那些声音渐渐远离了客房，宝钗想动一动问问是怎么回事，华年却还是按着她。

　　宝钗正在不解，几秒之后，诡异的喷水声突然出现在她们床正对的窗下，一下一下如有灵智般敲着窗棂！

　　宝钗瞳孔颤动，后背泛起一层冷汗，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那道声音再次离开，华年等了足足半刻钟，才放开宝钗压低声音开口。

　　“那东西好像往花园里去了，我们不能分开，不然可能被逐个击破，你跟我一起去外面看看，怕吗？”

　　宝钗吸了口气，摇了摇头。

　　华年给她手心塞了一张符咒，“这是我压箱底的东西，主神商店换的，对鬼魂阴物有克制作用，一共两张一人一张，你以后赚了记得也送我一张，嘿。”

　　华年走在前面，宝钗紧随其后，二人小心翼翼走出屋子，外面月挂中天，树影摇动，那渗人的喷水声已经彻底不见，只有地面各处布满奇怪的水渍。

　　她们对视一眼后朝花园方向轻步移动，远远看见一道人影，华年凭借之前某次游戏中被加强过的视力先一步发现对方，一把拉住宝钗躲藏进阴影里。

　　等那道人影靠近一些后，月光照清了她的面容，鹅蛋脸、单眼皮，鼻子小巧精致，唇边有一颗黑痣，竟是宋老太太屋里那个奇怪的大丫鬟仙鹤。

　　华年和宝钗屏住呼吸，看见仙鹤慌慌张张抱着一个包裹跑到花园入口处的井边，从包裹里取出一件尺寸较小的女子贴身衣物，扔进了井中，跪在地上闭着眼念念有词。

　　花园深处，奇怪的喷水声再次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