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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二章·重逢(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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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蓼?”坐在教室窗口的男生打着游戏,头也不抬地说,“啊?我们班上有这号人吗?”
“是那个不爱说话的小帅哥呀。”后排的女生接话道,“不过他总是独来独往的,兴许他室友知道他去哪里了。”
听女生这么一说,男生就想起来是谁了。
“哦,那个耳朵有问题的自闭小白脸。”男生轻嗤了一声,“原来是叫这个名字。”
程蓼听力不太好,所以每次上课都会选择前排的位置,而不巧那里又通常是个真空带,见得多了也就留下了一点印象。
只是他的名字很少见,大多数老师都会下意识跳过他,偶尔点名怎么念的都有,程蓼也不会总是纠正,反正班上姓程或者陈还是两个字名字的,也就只有他一个。
到现在开学才一个月,很多同学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该怎么念。
一听有人找程蓼,第一反应就是不认识。
倒是有几个女同学格外关注他,听见男生鄙夷的语气,忍不住为程蓼抱不平。
“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身体不好又不是他自己想要的,你能不能有点同理心啊。”
被女同学怒瞪的男生切了一声,露出更加不爽的神色,但还是闭上了嘴巴,低下头继续打游戏。
池修筠微微皱了皱眉,也不好太计较这些闲言碎语。
那么多年过去,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程蓼那些同学了,大约都是以后再也没什么交集的。
更让他在意的是,教室里面并没有程蓼的身影。
手机上最后一条聊天记录停留在一天前,池修筠提醒程蓼周五下课收拾好行李去他家,他们约好了周末一起出去玩。
程蓼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复他。
不过昨天程蓼本来就满课,大一晚上还有晚自习,他习惯于在这时候写作业,今天一早又要早起赶早课,忙到来不及看消息也不奇怪。
而且程蓼那个旧手机还时常出问题,也有可能是压根没收到消息。
池修筠的手机里存着程蓼的课表,如果没有意外,他们这一周的课只上到周五中午十一点半,程蓼最迟在中午十二点之后就会给他回消息。
但池修筠却等不到那个时候,从母亲那里离开之后就立刻赶来了D大。
没见到程蓼的人,他始终会感到不安。
“那个……请问你是程蓼的哥哥吗?”身后传来迟疑的声音。
池修筠回过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的模样,正准备从教室外面进来。
撞上池修筠的视线时,男生有点被吓到,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关琰。”后排的女生叫道,“你好像就跟程蓼同一个宿舍的?”
关琰点了点头。
池修筠表情并不凶悍,长得也不吓人,一眼看过去很有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的样子。
但或许是因为池修筠的个子比较高,天生就自带了一些压迫感,关琰站在他面前总有种莫名的紧张。
“我、我之前看到你送程蓼来学校,就、就是开学的时候。”关琰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当时我们见过面。”
池修筠点了点头:“我记得你。”
关琰是程蓼的室友,也是末世后一直陪伴着他走到最后的朋友。
灾难发生的时候,程蓼独自离开学校去找池老师,就此和曾经的同学失散。
很久之后他们又在基地里遇到了被救助回去的关琰。
比起天赋过人的池修筠和后期变异的程蓼,关琰从始至终都只是个普通人,只是运气好一些,在后勤辗转多年,平平安安地活到了末日结束。
池修筠还活着的时候,程蓼的身体每况愈下,每次发病而池修筠又来不及赶回来,都是关琰在旁边悉心照料。
后来池修筠不在了,关琰也始终跟在程蓼身后。
关琰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对救世这件事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但他却是真正陪伴程蓼到最后的那个人。
时间甚至超越了池修筠。
池修筠和关琰直到最后也不怎么熟悉,毕竟能够相处的时间实在有限。池修筠并不讨厌他,相反程蓼的事而对他心怀感激。
但感激之外,同样也有一些复杂的情绪难以抑制。
他有点嫉妒关琰。
关琰觉得池修筠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怪,而且那点异样感很快就消失了。
或许是自己的错觉。
关琰一边想着,一边大着胆子问道:“那个,请问你知道程蓼去哪里了吗?”
池修筠愣了愣:“你不是他的室友吗?”
坐在附近的女生都竖起耳朵,想要听一听八卦,打游戏的男生神情不屑。
关琰看了他们一眼,欲言又止。
池修筠往外面走了几步,此刻还是课间,距离上课还有几分钟的时间。
走廊外面时不时就有路过的学生,不过基本上都是往尽头的厕所来回,并没有人为了他们而停留下来凑热闹。
但关琰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程蓼两天没有回来了。”
池修筠皱起眉:“怎么回事?”
关琰比他更诧异:“我还以为你会知道。”
池修筠没有显露出烦躁的一面,但显然心情不佳:“我不知道——你最后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前天。”关琰回忆了一下回答道,“前天下午的时候,他跟我借了一下电脑。”
那大概是下午一点多的时候。
他们那天下午没有课,作业也不急着交,关琰被同学叫去打篮球,因为人数还没凑够,他还问了程蓼去不去。
问完他就有点后悔,因为他才想起来程蓼身体不好,开学的军训和体育课都申请了免修,更是跟各种需要冲撞和配合的球类运动绝缘。
程蓼没有表现得很介意,只是平静地摇头,关琰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就匆匆出了宿舍。
当然电脑也借给程蓼了——虽然在这之前他们关系其实只是平平,程蓼也从未向他提出过任何请求。
如今想来,从那时候起,程蓼表现得就有些不太正常。
关琰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回到宿舍,正好看到程蓼合上电脑,拿起了手边什么东西,与他在门口擦肩而过。
「我出去一趟,迟点回来。」
这是程蓼最后对关琰说的话。
当天晚上一直到今天上课为止,程蓼一直都没有再露面,昨天下午的课上,他还被点了名的老师记了旷课。
从社交软件上发过去的消息也是杳无音信。
程蓼是D市本地人,还有个同城的哥哥,他家就在不远处。
——这是关琰在开学的时候就打听到的消息。
所以关琰起初没有多想,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回家去休养了。
但直到第三天也不见程蓼的身影,关琰就开始有些担忧了。
再看到程蓼的“哥哥”都亲自跑来学校找人,关琰心底的担忧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走的时候身体好像不太舒服,好像有点发抖,额头也一直冒冷汗。”关琰说道这里有点后悔,“我应该送他去医务室看看的。”
程蓼并不热衷社交,和室友同学都关系平平。
而且就在不久之前,程蓼还因为身体上的缺陷被人当众羞辱过,以前的中学同学骂他是病秧子小白脸,其他的同学因此才知道他的听力和视力都有些问题。
程蓼明面上并没有表露出多少愤怒的情绪,只是低着头转身走开,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这也就更加佐证了那位同学的说法。
没有同理心的人在旁边哈哈大笑,但同时这也激起了另一部分人对这个可怜的同学的同情心。
尤其是班上过半的女同学,对着那些起哄的人怒目而视,之后上课的时候也不吝于自己的白眼。
不过没人因此就变得和程蓼亲近起来,包括关琰在内。
他们都有点担心会刺激到程蓼的自尊心。
那个讨人厌的中学同学还给程蓼取了“哥宝男”的称呼,意思是他一有事就躲到校外大哥的身后哭。
关琰厌恶他们粗俗的用词和恶意的揣测,但有一点也不得不承认——程蓼和他那个“哥哥”关系确实很好。
程蓼开学的时候,就是池修筠拎着行李送他过来的,然后上上下下地跑了好几圈帮忙添置东西,最后又请他的室友吃饭托他们多多关照。
以他娴熟的姿态来看,照顾程蓼对他来说已经是本能一样的习惯了。
要不是程蓼身上除了脸没一样看起来值钱的,从头到脚都写着一个“穷”字,关琰都要以为这是哪家出来体验生活的小少爷了。
不过事实上这是一个天大的错觉。
程蓼明显不是娇生惯养的人,虽然不爱说话,做事却很利落。
对面床铺的室友没两天就把床铺造成狗窝,轮到值日的时候也总是敷衍了事,总要关琰和程蓼在后面帮忙收尾。
关琰偶尔还抱怨几句,程蓼做完事也总是一言不发。
程蓼的桌子和床铺永远都是最清爽整洁的一个——东西少也是整洁的原因之一,就连衣柜里都没多少衣服,他甚至还留着高中的校服。
也是在那位中学同学的“爆料”之下,关琰才知道程蓼不是单纯的节俭,而是家境确实窘迫。
虽然有“校外大哥”一家的资助和照顾,但程蓼的主要经济来源还是国家补贴和各类奖学金。
所以在日常生活之中,他难免“抠门”一些。
同宿舍的室友都人手一个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程蓼的手机还是多年前一直用到现在的二手机,错漏消息什么的也是常有的事。
衣服当然也是不到穿不上都不会换新的。
不过“穷”和“邋遢”显然并不一定关联。
把自己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且从不占人便宜,也不开口请人帮忙的……残缺而又穷困的少年,显然也有会有着非同寻常的自尊心。
这样的自尊心只会在特定的人面前瓦解。
关琰和他显然还没有熟悉到那个程度。
所以在看到程蓼脸色苍白满头冷汗却还表情如常脚步稳健的模样时,关琰迟疑了片刻,还是让他走了出去。
“我还以为他是回去找你了。”关琰看向池修筠说道。
事实是程蓼没有。
池修筠勉强挤出来的温和笑容早就不见踪影,从关琰提起那个中学同学起,他的眼底就开始闪烁怒火。
“那个人叫什么?”池修筠问道。
冷下来的语气并不是在刻意向关琰发怒,但后者还是有点被吓到。
关琰不安地移开视线,一时忘了回答。
上课的铃声在这时候响了起来,走廊上的学生陆陆续续走进教室,一会儿功夫,空荡荡的走廊上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池修筠闭了闭眼睛,稳定下情绪,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这件事可以暂时延后再考虑,重要的是,程蓼现在人在哪里?
“你还记得最后他往哪个方向走了吗?”池修筠尽量温和下语气问道,“之前有没有人联系过……”
“筠哥?”冷冷清清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端响起。
池修筠顿住,慢慢转过头。
关琰则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刚刚根本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一转头就看到一个人影鬼魅般的出现在了不远处。
他的心脏因此在短时间内狂跳了好几下,也就没有注意到池修筠那短暂的停顿。
“程蓼?”关琰带着点疑惑打量着不远处的室友——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副永远没什么波动的面瘫表情,只是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
那套衣服看起来价值不菲。
关琰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这样的念头。
不过这个想法也仅仅是一闪而逝,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你……是来上课的吗?”
关琰想问他这两天去哪儿了,话到嘴边又觉得他们关系好像还没有好到这份上,迟疑了片刻倒是又想起了身旁的池修筠,总算找到了话题。
“啊对了,你哥正好过来找,我还以为你是去他那里了。”
关琰指了指身边的池修筠,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教室门口,里面老师已经开始继续讲课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给这对兄弟留下交流的空间,但在溜回教室之前,他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的身体还好吗?”
走廊里面没有开灯,光线有些昏暗,他看不清楚程蓼的脸色是否已经恢复正常。
但他清楚地看见程蓼微微勾了下嘴角,冲他露出了一个浅笑。
“没什么大碍。”
程蓼的声音天生就像清泉一样干净又有些清冷的质感,这让他很多时候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不好接近。
但当他笑起来,就连往日冷淡的声音也如春雪消融,染上几分和煦的温度。
“多谢关心。”程蓼温和地补上后半句。
关琰没有注意到其中刻意的疏离,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红了耳根,低下头小声说:“我、我先回去上课,你们聊吧。”
他匆忙越过两人,想要从后门偷溜回教室。
与程蓼擦肩而过的时候,关琰才想起来他耳朵不太好,那样小声的回答或许是听不见的。
正犹豫着要不要将那些客套话再重复一遍的时候,他却听见程蓼“嗯”了一声。
关琰愣了一下,只来得及在进教室之前回了下头。
程蓼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显然是在回应他的话。
很快走廊里就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不过这回就是程蓼和池修筠。
程蓼刻意地没有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池修筠身上,直到此刻避无可避,他的眸光掩藏在昏暗的视线在微微闪烁着,在抬脚走向池修筠的时候终于还是归于了平静。
池修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沉默之中他没有说自己把程蓼的表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包括那些躲闪与逃避。
似乎在重新回到这个时间节点之后,他的视力也变得比以前还要好了。
“出去说吧。”程蓼说道,“我有点饿了。”
池修筠点了点头。
“好。”他的喉咙几乎干涩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走向教学楼外的时候,池修筠习惯性地向程蓼伸手,准备接过他肩上的背包。
光线明亮起来之后,池修筠才注意到除了背包之外,程蓼肩上还背着一个长条形的布袋,像是包裹着细长的木棍。
“那是什么?”池修筠问道。
“刀。”程蓼回答道。
他才刚刚从Z市赶回来,在那之前他只在上飞机之前草草洗去身上的血污,一下飞机他就接到池老师的电话,然后便匆匆赶回学校。
池修筠走得离他稍微近一些,还能闻见淡淡的血腥气。
无数种猜测从池修筠脑海里闪过,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哦”了一声。
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想要在对方面前伪装自己身上的异常都是件比登天还要困难千万倍的事情。
甚至无需言语试探,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了——
眼前的人也不再是原本属于这个时代的那一个了。
恰好都重生在了这一刻吗?
亦或者说,真的只是个梦?
程蓼先回宿舍放下了背包,然后找出了饭卡,和池修筠一起去了学校最偏僻的那个食堂。
那也是程蓼在学生时代里最常去的地方之一。
原因无他,便宜。
十八岁的程蓼是个穷鬼,但也不是一点积蓄也没有,各项补助和奖学金已经足够覆盖他几年的生活和学习开支。
但他身体状况堪忧,还要定期去医院体检,指不定什么时候又犯了病。
总要为这种突发情况做些打算。
池老师早就说过可以资助他到工作为止,大学毕业之后就算想要继续深造也没关系。
池老师并不是什么家财万贯的富豪,她的丈夫也只是家境稍微优渥一点,但多资助一个孩子上学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或许真的是有自尊心作祟的缘故,少年时的程蓼就多次婉拒了他们的好意。
重新回到这个时间点,程蓼倒是没有过去那样缺钱了。
且不说兼职的选择范围广了一大片,临下飞机的时候,韩知音还在罗弦的示意下给他塞了一张银行卡。
程蓼还没去看卡里有多少钱,不过罗弦向来大方,出去吃顿好的肯定是绰绰有余。
但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更在意能不能吃到什么山珍海味。
食堂里此刻没多少人,程蓼和池修筠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
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早上的挟持事件。
新闻主播用沉稳的声音宣布所有涉事的绑匪都已经被控制住,但为了避免后续出现模仿作案,还是请大家近日出行的时候注意安全。
池修筠的视线在电视上停留了片刻。
“还有两个人在逃,并没有被抓住。”程蓼说道。
“你怎么知道?”池修筠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程蓼停顿了一下,说道:“有人刚刚告诉我的。”
池修筠问:“韩知音?”
程蓼抬起头与他对视了片刻,最后还是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对。”程蓼回答道。
就在刚下飞机的时候,韩知音叫住了他,并告诉了他这件事。
程蓼在打车回学校的路上收到了她发来的资料,点开之后还看到了池修筠的笔录。
程蓼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无论是韩知音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还是池修筠被牵连到这件案件中的事。
上一次这起事件发生之后,池修筠不想让家人担心所以隐瞒了这件事,但是后来他还是告诉了程蓼。
因为程蓼发现了有一段时间池修筠睡眠质量很差,时不时就会陷入梦魇。
不过这一次的事件之中出现了变化。
本该死在劫匪枪下的无辜女孩并没有死去,只是受到了惊吓,被医生建议接受一段时间专业的心理治疗。
有人见义勇为打伤了两名劫匪。
这个人的名字叫池修筠。
从这一刻开始,某种模糊的猜测就变为了现实。
等到程蓼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池修筠的面前。
重逢没有预想中那样激动热烈。
他们面对面坐在餐桌的两端,语气平静地说着跳跃的话题,其实远远说不上是试探,他们其实早已对彼此的变化心照不宣。
因为不够高兴吗?因为仍有怀疑吗?
不。
只是担心惊扰了这场美梦。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都模糊得好像身在另一个世界里。
至少要来一个感人至深的拥抱吧。
池修筠模模糊糊地想道。
但这个想法一直到他们回到家才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