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斜红冷》凤芳芳

5、第 5 章

　　沈抚言家的厨房很干净，她知道他没什么闲时间做菜，一般也都是外面将就着吃。她看他在整理买来的食材，便进去厨房，打开柜子，看见一方帕子，打开来竟然是一截云腿，她不禁向他说道：“呀，竟然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他探头看，惊奇地说：“我与父亲都惯不爱吃的，平白有一股油腻涩味，家母也是浙江人，爱吃这口，每每总让我带上，这东西好保存，也不容易坏，潇潇爱吃？看来浙江人的胃总归是差不多的。”林婉潇已经拿着刀将那截云腿切成小块，边切别说：“许是你家的厨子不会做，下次让你家厨子选小粒圆的干贝，加上云腿炖上一天，撇去浮油，定是一点涩味也没有，汤里还带着点鲜味呢。”他见她说得开心，便顺着她的话头，问：“那还能做些什么？”她脱口而出，“云腿拌荠菜，但只能用云腿的上腰封部位，加三合油拌荠菜，配起粥来清淡爽口，饶是再挑剔的人都是爱吃的。”说到最后半句，她眉毛半扬，音调突然沉了下去，不知现在那人的胃是怎样的光景，但她又觉得不用操闲心，那位总理家的二小姐什么没有，纵使山珍海味，他想要吃，她自然能够张罗，哪还能惦记着这一碟清粥小菜呢。
　　沈抚言见她不说话了，他只不懂声色地翻过去，和林婉潇说：“如今没有荠菜，潇潇看看这里的食材，看能做成什么？”她看了一眼，见有一盒豆腐，她指着那豆腐说：“能做的。”他对她笑，说：“那今晚你做这一样，其余的我做。”她笑着点头，也算答应了，她的厨艺着实有限，只会做叶穆禹爱吃的几样，又几乎都是配着粥的小菜，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他做完自己的菜，看她做云腿炒豆腐渣，将一盒豆腐细细地切成丝，再将切成块的云腿撒上，反复细密地切，要下锅时，她娇笑着推他出去，说：“沈先生，我就这点手艺，被你学去了岂不可惜。”他知是因为他目光太过直白，她觉得拘谨，于是也就出去坐在饭厅里等着。过了一会儿她端着盘子出来，远远的就闻到一股香气，他将餐桌正中间空出来，她摆上。
　　头顶是西洋的水晶灯，朦朦胧胧地照在餐桌上，桌上有一盘醋鱼，淋着鲜红色的汤汁。一盘绘鸡块，衬着光线是金黄的颜色。一盘煨牛肉，北京清酱的暗沉让牛肉上的经络都明晰起来。一盘炒苋菜，粉红色的汁水将白色的蒜瓣都给染红了。四角都摆着几叠粤式点心，正中她做得云腿豆腐渣，白里一点红。一桌子菜，颜色鲜艳，细颈瓶里是奶白色的，她起先以为是牛奶，没想到竟是豆浆。
　　她惊奇，他却笑着说：“这不是我做的，做豆浆太费功夫，早晨我去粤菜馆的师傅那儿讨要来的。”她喝了一口，刚拿去暖过，是温温的刚好入口，她感慨着：“在这儿可吃不到这样的好东西。”他却开口问她：“潇潇，你想回去吗？”她不回答，他继续说道：“国内不太平，但是比这儿好，再怎么样那儿都有你的家。”她听了只觉得苦涩，“哪里有什么家，我知道你打听过我，我可是嫁过人的。”她看向他，有水雾在她眸子里，他看不明晰，他只觉得他要说，他不说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可是说了之后呢？连自欺欺人都变得再无可能。
　　他刚要开口，却见林婉潇起身，拿过来一条墨绿色的围巾，她将围巾轻轻放在他的手边，一边开口说：“我看这儿风大，沈先生出门和我大哥似的，我老说他脖子怎么总是空荡荡的，戴围巾好，戴围巾就不冷了，沈先生于我而言，和大哥是一样的。”沈抚言听着，只觉得一腔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生生压了下去，他摸着那围巾，触手是柔软的，他却感觉像针扎似的，扎得人发疼。他不想听她的好听话，他那未宣之于口的心意就像是毛线团，没有拆出来时能使人温暖，拆开后
　　就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
　　他不甘心，可他能怎么办呢？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是在杭州的林宅，他站在笔直回廊的一头，看见一个小姑娘坐在莲花池旁的石头上，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袄子，怔怔地看着那一池荷花，夏日的天气那样热，蝉鸣阵阵，他看得出神了，却听见噗通一声，那小姑娘许是一个没坐稳，掉了下去，他不知这莲花池多深，只看见她在水里惊慌地扑腾着。就在他迟疑时，他看见一个约摸比他大三四岁的少年，从另一头廊下冲过来，一头扎在池子里，把小姑娘拖上岸，小姑娘吓坏了，直抓着那少年的衣袖不放，一大群丫头婆子闻声赶来，岸边闹成一团。他听见有人唤她九小姐，他暗暗记住了，转身走了。他慢了一步，却是慢了好几步，终究是赶不上了。
　　她见他不言语，只给他舀了一勺云腿炒豆腐渣在他碗里，他慢慢地吃，细细地品，半晌他才说：“晶莹凝玉，柔曼殷红，是色。秋月如霜，暗香疏影，是香。鲜沫浮盏，唇齿留香，是味。”她听了，打趣道：“那可不正好色香味俱全了？沈先生，爱吃就多吃一点。”沈抚言却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子，“那潇潇愿意天天为我做嘛？”林婉潇也不挣，她只是直直地望着他，“再好的东西，天天吃也会腻。再好的人，天天看，也能看出个不好来？沈先生断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的。”他听了，只慢慢松开她的手，说了声“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