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斜红冷》凤芳芳

3、第 3 章

　　他带她去了一家粤菜馆，粤菜和上海菜是相似的，都很清淡，她吃不来辣，这味道正好适合她。粤菜还有着极为精致的点心，一小碟一小碟地装着，好似永远吃不饱似的。她不是十分好意思，因为这几日她实在饿得久，吃得明显比沈抚言还要多。沈抚言却好像没发觉似的，也不催促着，问她：“林小姐，以后有什么打算？”她将嘴里的东西吃完，回：“先要学洋文，至少能让我自己一个人出来买东西。”
　　她的脸颊有些红，不知是因为菜的热气蒸腾着，还是因为不好意思。
　　他看着她吃，觉得胃口甚好，“这不难，如果课上听不懂，可以来问我。”她应着，也没当一回事儿，却很不合时宜地想起叶穆禹，她知道他的洋文是极好的，她听他讲过，虽然一句也听不懂，但却感觉那些音调一个个从他的口中跑出来，像是唱着低沉的歌。吃完出来已是天黑，走出来满街灯火橱窗，正是深秋与初冬的交界处，有微微的夜风，不似冬天的风如刀割，却也刺得人有些许麻木。深灰色的街道很干净，两旁的灯无比明亮，林婉潇记得只有在租界才能看见如此明亮的路灯，她回过神来才想明白，是了，自己已经到了租界主人的主场了，自然是亮堂的。她正凝神想着事情，但因为晚风吹着，晚餐突然吃得多，只觉一阵反胃，她忙跑去前头的垃圾桶处呕吐起来。沈抚言站在她身后，他想伸出手抚一抚她的后背，却觉得太唐突，只等着她吐完。她起身，见沈抚言向她递来一方帕子，她摆了摆手，不想弄脏他的帕子。他却有点担忧的问：“林小姐，为什么总是会吐呢？”她奇怪地望向他：“我与沈先生才初次见面，何来的总是呢？”沈抚言的眼底微澜，却很快恢复了平静，他温和地解释到：“看林小姐的反应，不像是第一次，可否是身体不适？”她摇了摇头，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清楚，只是因为吃得太着急，没有什么大碍。其实在船上时她的心里还闪过一丝可能，会不会是怀孕了，她与叶穆禹结婚三年，叶家长辈总关心着她的肚子，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了，还真让她措手不及。她想着孩子就觉得心软，但是在小洋楼里的这几天，她见了血，一颗心却也安稳下来。
　　来美国的这些日子，白日里她过得很充实，看不完的书，习不完的功课，她渐渐会用钢笔写一手流畅的洋文。这支钢笔还是沈抚言送她的，他教她如何用钢笔写字，从小她用的都是毛笔。毛笔与钢笔的写法很是不同，毛笔讲求手腕用力，因笔尖是软的，手腕要学会控制力道才能落成明晰的笔锋。而钢笔却是手指用力，字母也没有中文字那般讲究线条，所以她学起来是极快的，写得也像模像样。但在午夜梦回，她总梦见叶穆禹，她以为他还躺在她身边，早上醒来发现，房间里的双人床她总是睡在半侧，另外半侧平平整整的，仿佛是在提醒她，没有人来过。
　　闲暇时她也爱做点女红，这儿的天气冷了，她想起前年的上海，也是这样的天气，她给他织围巾，正织到一半的时候，听见叶穆禹对跟着的手下说道：“墨绿色太跳脱，不合适。”她看着自己手里的墨绿色毛线团，怔了一下，慢慢地放了下来。她将织了一半的围巾连同那半团毛线团放在衣柜的最里边，就算打开衣柜的门，还是会陷入黑暗，就像她的心似那半团毛线团那样杂乱着，无处安放。她又想起从前的事情来，走了神，多织了两针反针，她忙退了两针，却又不禁感慨着织围巾能够退针，她亲手织就自己的一生，是否也能退呢？这围巾终究是织不下去了。她放下手中的毛线，就听有人敲门。
　　沈抚言走了进来，拿着几本书，她性子实在是静，闲暇时只愿待在家里，也尤爱看书。沈抚言告诉她，离这儿几个街道就有图书馆，让她可以去看看。他却发现她不是很愿意去，于是只能时不时送几本书来，给她解解闷。她看惯了国内的线装书，一方面是对西洋文学有着好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熟练洋文。她喜欢萧伯纳的《华伦夫人的职业》，米色的一本胶装本，国内不时新这样装书，内容也很是精彩，看得爱不释手，后来捱到最后的归还日期，才不大情愿地把书给沈抚言，让他捎带着还给图书馆。谁知沈抚言细心，买了一套全新的送她，她也不知怎么感谢，看见一旁搁着的半截围巾，想着正是天气冷的时候，送条围巾也不失礼数。
　　学业上也很凑巧，两个人学的都是金融。沈抚言比她高两级，下课一起回家时，他问她：“潇潇，你为什么学金融？”她像似突然被问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回答，她像是在赌气，赌气地逃离叶穆禹，却又想要靠近与他有关的一切。他说过国内没有一套自己的金融体系，所有金融术语全都是舶来品，经济是一个国家的命脉，只有经济结构稳定才不至于受制于人。她听不懂，只觉得厉害，她想要懂，想要跟随他的步伐，想要并肩站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