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斜红冷》凤芳芳

2、第 2 章

　　舞会结束，他和她并排坐在黑色雪佛兰的后座上，两个人隔得很远，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想事情，要是往常，她是断不敢开口和他说话的，可今晚，她只觉得有些倦了，脑子昏昏沉沉，想把话儿挑明了。她改口叫他先生，不再叫穆禹。只见叶穆禹缓缓睁开眼睛，他只见汽车外的隐隐灯光透过窗子，温暖的光晕一团团的开在她的旗袍上，她的脸颊微微发白，嘴唇紧抿，见他的目光看过来，她开口道：“我自认为没有任何对不起先生的地方，先前与先生的婚约本来就不是我一人能做主的，如今先生要反悔，只管直言，何苦要这样让我难堪。”她想从他脸上找寻一点波动，却终是一丝痕迹也无，她觉得一颗心就那么直直地坠下去。汽车里很安静，正是三伏天的天气，外面一阵阵的蝉鸣，好不烦乱。他见她的脸颊生了细密的汗，表情却是坚韧的。过了半晌，他开口道：“你大哥的公馆是在梅泉里吧？今晚先去你大哥那吧，明儿你要想回杭州，我可以送你回去。”她听他说完，身子慢慢的靠在后背上，闭着眼，这就算是答应了。
　　晚上到了大哥家，大哥心疼这个妹妹，舍不得她受这样的委屈，念叨着叶穆禹怎么能如此欺负人，两家祖上一道做官，互相扶持，如今他的生意，林家也从中帮扶，断没有谁看不上谁的道理，非要去找叶老太太，讨个说法。林婉潇着急地拦着她，讲两家也算素来交好，长辈们更是待她极好，叶穆禹也是为了她好，让她也有机会出去见见世面。大哥冷哼着：“只有你还为他说话”，冷静下来后问：“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她想了想，静静地说：“大哥，您看我去美国念书，可好。”大哥思索了片刻，叹着口气：“去吧，最近时局不稳，难免不出事，就当是换个心情吧。只是你们离婚的事，先瞒着父亲母亲吧，我瞅个合适的时候再说。”
　　这一晚，她睡在大哥家，被子都是新换的，还带着白日里阳光的气息，可她只觉得那样冷，叶穆禹的脸总是忽远忽近的，搅得人好生心烦。她越流泪，便越看不起自己，这眼泪就算是淌成一片河，估计那人也只怕湿了自己的鞋。
　　那一天之后，她就再没见过叶穆禹，大哥给她船票，大嫂给她整理了好几个皮箱，还在担忧着，拉着她的手道：“一个人去异国他乡的，你又没学过洋文，可怎么办才好？”她笑着安慰，“没事的，大哥帮我找了房子，一路也都有人接送。她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要去留洋，她就是想逃，在这里她感觉空气里都有他的气息，她要逃到海的那一边去，这样也许她就会好过一些。或许还有一些不甘心，她想去他喜欢的新潮世界看一看，看过了她就有资格评价不过尔尔了。
　　大哥为她订的是上等船票，房间虽不宽敞，但好歹不至于和旁人共用。可就算这样的条件，她还是不适应长途的海上航行。她在甲板上晕船，吐得昏天暗地，她不喜给别人添麻烦，自己在甲板上擦着秽物，她突然就掉下泪来。她感觉到一个年轻男子在她身旁，帮她一起擦拭着，她不敢抬头看他，怕他看见她的眼泪，索性那个年轻男子也没与她说话，只是帮她擦完，便离开了，她以为是船员，懊悔了一阵没与人家说句感谢的话。
　　船踏着海浪，将她送到了陌生的土地上。在码头上接待他的人，是第一批庚子奖学金派遣的留美学生，他给她安顿好住处，带她去看了学校，便告知她，他本早就要回国，想要尽快将所学的本事带回去，
　　因为她耽搁了几个月。她忙不迭地向他表示感谢，再不敢麻烦人家了。唯一一个算是熟悉的人离开，让她非常不安。她一句洋文都不会，就冒冒失失地闯进了这个陌生却又光怪陆离的世界。学校安排的洋文课还没开课，她便日日不出去。这里的每一样物件，都让她感到不安与陌生。她把家里能吃的东西都吃完了，到了第五日，实在没有剩余的食物可供果腹，她正忧愁得没有法子，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去外面买吃食，就在这时，她听见有人在按铃。她住的是带花园的独栋小洋楼，许是因为大哥考虑到她没什么心思打理花园，所以花园不大。她不知谁会按铃，在这儿她并无熟悉的人，她警惕地看着外边，却听见一句中文。她高兴极了，忙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斯斯文文的模样，看见她，他向她笑了一下，介绍道：“我是您的邻居，那天无意间看见您搬进来，这里难得碰见中国人的，所以来问候一下，小姐怎么称呼？”她脸一红，已经好久没有人称呼她为小姐了，与叶穆禹结婚三年，她都是叶太太。她回道，“我姓林。”那男子似是感觉惊讶，“杭州林家？”“先生怎么知道？”她感觉奇怪。男子迟疑了一下，说：“家父与令尊相识，我叫沈抚言。”沈家，她思索着，也不觉一笑，“听先生口音，我都不用猜，定是广州沈家。”沈抚言笑着点了点头，她这才意识到他们两个就站在门前，忙把人请进来。
　　他坐在沙发上，看见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他知道定是没有什么能够招待客人的，便起身问：“林小姐，不如我们出去吃中国馆子吧。”她望着他，有点拿不住主意，他于她就是一个陌生男子。
　　他见她犹豫，也不勉强，但她实在是饿，便也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