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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一场大戏落幕,杯盘狼藉。

      众妃不意得了此等好处,不免心底暗喜。也有那目光长远的,一下便明白过来,若是此风成了定例,乃至规矩,那将来新帝的中宫,手中可握的权柄便要遭极大的削弱了。

      虽说中宫依旧总揽大事,可县官不如现管,宫人们到底还是会更听从直接掌着自己生死的一宫之主。

      夜风徐徐,一夜不知多少纸片飞渡过墙,将今夜的事传送出去。

      朝阳门外,成璧搂着孩子,由宫人抬着同王馥一并回雍和宫。

      回途深远,成璧搂着孩子,不时安抚。这孩子胆大,偎在母亲怀里,不一会儿就在晃悠晃悠的肩舆上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

      成璧要他安心睡下,“母亲在呢。”

      大皇子安心睡去。

      王馥心事重重。今夜之事,屡出意表。

      二人一路静默。
      直到回了雍和宫,成璧卸下一身装束,王馥也由人伺候着换了一身轻便衣。二人在梢间里倚着,王馥才张嘴,神色是显而易见的后怕。

      “今日之事,细想起来,实在令人后怕。她做事向来滴水不露,若非她的心腹露出端倪,谁能想得到她竟如此大胆。”

      比起迂回的算计,皇后此举,虽说粗暴,见效却奇快。那杯毒酒,只要成璧喝了,皇后便是大获全胜。

      成璧摸了摸在她怀里安睡孩子,想到他一沾床就醒过来,攥紧她的衣袖,迷糊着嘟囔要跟母亲在一块,她心底就软成一滩水。

      只是思及今夜的惊险,她褪去笑意,眉眼罩霜。

      随绿拂了帘子进来,“娘娘,果然如您所料,小皇子在慈宁宫的石阶上跌了一跤。太后本来不欲小皇子今晚出来的,是小皇子坚持,太后就没拦着。”

      成璧揭开孩子的裤腿,果然见两抹黑紫,忙让人拿药酒过来。

      王馥一边听着,不由恍然,“怪不得她敢下毒,原来是算计好了容安不会来。也难怪描月见到大皇子参会,会如此失态。不过,她竟把手伸进太后宫里,这却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成璧深敛修眉。

      月上中天,清光如霜,二人不免感到一阵寒意。

      王馥抖落一张织花薄毯,展开给成璧盖上,步摇叮咚的声音却惊醒了睡意清浅的孩子。

      成璧忙伸手安抚他,但那孩子犹挣扎着张眼,成璧便纵给他喂了杯温水,脸上浑然却不见喜色,“这招式之大胆,又牵连了太后宫里的人,全然不似往日皇后的作为。我只怕是另有人躲在暗处,而皇后不过是顺势而为。”

      “这——”
      王馥愕然,“这宫里竟还藏有此等角色?”

      “先帝当年众子夺嫡,其母族俱是强盛一时之家,母亲又多是宫中高位,便是偶藏有一二利刃,亦不是全无可能。”

      二人正沉吟间,不想大皇子却道:“母亲,有没有可能,是姑姑呢?”

      “什么?!”

      二人大惊。

      容安抿了抿唇,记忆从眼前的烛火跳跃到了屋角的箱匣。

      透过窄窄的缝隙,他听到门被推开,一双蹙金重台履迈进来,花鸟裙幅上的银线因为反射日光,仿佛潋滟横流的粼粼波涛。

      容安记得这条裙子的花色,因为这条裙子的主人还在上午抱过他。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近日多雨,河水上涌,泥土多受浸泡,岸边几颗石头松动,再正常不过。公主不必忧心。”

      “此事事关重大,你必不可留下蛛丝马迹。”

      “公主放心。”

      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得容安一阵迷糊。

      但他毕竟是宫中唯一平安长大的孩子,对人对事有自己一套判断法则。于是他静悄悄地出了这间屋子,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躲在假山后,等着自己的奶嬷找上来,然后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小郡主笨,总是找不到他。

      翌日,寒露嬷嬷看天气不错,提议出去垂钓。

      太后同意了,领着他同小郡主,还有长姐一同去了河边。

      容安一向同小郡主玩得好,是以当他被带着走到河边的时候,他并没有疑心,直到他临走到岸边,听到小郡主的奶嬷说,“刚下过雨,泥都是湿的,小郡主站到那块石头上,小心站稳了,便不会把鞋子踩得都是了。”

      容安如被雷击,他想到了自己无意间听到的那段对话,一种惊悚的寒意从脚窜起。

      小郡主的奶嬷伸手就要抱他到另一块石头上,他下意识推开,转身就跑到太后身边。

      太后惊奇,寒露嬷嬷笑着问他怎么不跟小郡主在一块玩。

      “她咋咋呼呼的,我要跟祖母在一块,祖母,昨天您念的经是什么意思呢?”

      太后很喜欢他的亲近,搂着他去到干净的地方,“祖母老了,坐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容安就陪祖母听听经吧。”

      容安木木地应了,半夜果不其然地发起烧来。

      太后只当是下人骤然来了宫外贪玩,伺候得不经心,又有容安给他们求情,于是只是杖打十大板,略作惩戒。

      容安此刻的话不吝于晴天响雷。成璧同王馥俱是震惊不已。

      王馥不可置信,“长公主图什么?她又没有皇子。”

      成璧却想到另一点:“她虽没有皇子,却有自己的孩子。侄子当皇帝,或者女婿当皇帝,又哪有自己儿子当皇帝来得痛快。”

      王馥:“实在是异想天开。若真有那么一天,宗亲们只怕是宁可去迎了藩王子,也不会答应让长公主的孩子践极。”

      成璧:“我也宁愿是我多心了,只是长公主颇得太后爱重,她又能随意进出宫闱,若她起了这样的心思,防不胜防。”

      王馥拧眉,“我只怕太后知道她的心思,却反愿意纵着她。”

      成璧搂着孩子,亦是不语。

      还是太弱小了。

      朝臣固然靠近她,却是投机站位,真要他们死命出力气,还有待商榷。

      韩凛——

      成璧目光沉如秋水,王馥见它如此,不免暗怅,若是成国公还在,她们大可一力降十会,哪里还需顾及这么多。

      二人凝眉沉思,丝毫不知窗纸上不知不觉拓印了一抹清晰的鸟类轮廓。

      窗外,红冠侯震惊到失语。
      今夜他本该睡下,只是打听到王馥今夜紧跟着贵妃回来雍华宫。这二人一向亲近,有事必要共商,难保今夜会曝出什么密事,便心生了想要来听听贵妃的想法。

      万万没想到竟会听到如此令人惊骇的消息。

      大皇子还小,又是跟自己母亲在一块,必然不会说谎。
      皇姐要造他的反!

      怎么回事?
      难道他对她不好吗?
      自他登基以来,凡地方进献,他何曾少过皇姐?
      小郡主小世子出入宫中畅通无阻,这是其他宗亲从没有的优待!

      继而又想到王馥所言,太后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她知道,她是更属意自己的孩子,孩子长公主的孩子?

      它不自觉煽动翅膀飞走。
      这动作不小,在窗纸上张牙舞爪的,屋内静坐沉思的二人轻易便发现了它。

      王馥皱眉,“这只鹦鹉,未免太乱跑了。鹦鹉学舌,可不是什么好事。”

      成璧也道:“这几日我让底下人多送几只猫儿进来,驯得它们扑鸟。”

      王馥点点头,看了她怀中的容安一眼,“你先带孩子去睡吧。我今夜留你这儿,明早再走。”

      “也好。你在我也安心一些。”

      王馥没有问她具体计划,而是由着底下人伺候,在配殿梢间歇下。

      而成璧这厢将孩子妥善安置好,命桵黄仔细看顾,以防孩子半夜烧起来,自己却重新描画了妆容,领着随绿并几个大力宫人,往乾清宫去了。

      梢间,王馥披着衣裳站在窗前,汀兰把灯烛移得远些,“娘娘,您稍稍眯个眼吧。”

      王馥摇头,“等贵妃回来我再睡。”

      乾清宫,皇帝甫一醒来,便听见门外隐隐传来窃窃私语,他正得知那惊天大事,心情不好着呢,于是大喝一声,让人滚进来。

      徐福全不敢怠慢,忙进来把原因禀了。

      “贵妃来了?”
      皇帝神情有些微妙。

      “娘娘受了惊吓,想必是来找陛下做主。”
      徐福全察言观色,将皇帝变缓的脸色看在眼中,便知自己这一招奏效,于是凑近请示,“陛下可要见见娘娘?”

      “宣进来的。”

      对于贵妃遇见大事便来找自己伸张,皇帝心底还是很得意的。

      成璧进来后,第一时间便飞快扫了一眼皇帝,见他床前吊着一个笼子,门开着,一只红冠鹦鹉抓着横杠,眼睛呆呆的。

      而皇帝本人心情仿佛还不错。

      她这匆匆一瞥,未能窥见全貌,倒也不急,只是上前给皇帝请安。

      皇帝扶她起来,“怎么深夜过来了,什么事不能让底下人传个话?”

      皇帝的眼中有一切尽在掌中的自得。

      成璧秋波微凝,下一秒,她拜倒在地,“妾请陛下下旨,赐死韦昭容,贬谪其族人。”

      皇帝一听不是说长公主的事,脸已经下来一半,再听得她话中意思,一时惊得起身,“韦氏并无过错,只是驭下无方,这如何能牵连到她的家人?”

      成璧目光灼灼,“陛下也信那李氏所言吗?她一介宫人,既不动声色地拿到见血封喉的毒药,又恰好碰着宴席上的杯子,偏那杯子不偏不倚,正发到了我手里?这一环扣一环的,李氏若真有那样通天的手段,又如何要等到今天才出手?”

      皇帝讷讷,“这只是你的怀疑。”

      “陛下,”成璧膝行到他跟前,扯着他的裤腿,“想必在您心中,今夜所言,是妾为一己私欲,衔恨报复。”

      皇帝眼波一动,脸上很明显:难道不是吗?

      成璧装作苦笑一声,“陛下,我如今虽说是贵妃,可一身所有,不过是您和容安。妾比任何人都盼着您康健万岁。”

      “您宅心仁厚,不欲降罪韦氏,可您想想,今夜之事传到宫外,众人会如何作想?这毒药已经随意出现在当朝贵妃的桌上了,天家却一声不吭,皇家颜面何在?您的威严何在?焉知那些阴怀不臣之心的人,不会因着我们子幼母弱,铤而走险,趁机作乱,害您性命?”

      皇帝脸色剧变。

      “再说宫内,今日韦氏宫里人害我,她轻飘飘脱了罪,焉知其他宫人、妃嫔不会有样学样,遇着一点嫌隙怨愤便狠下杀手?反正陛下如此公正清明,若非证据确凿,不会轻易冤枉一个妃子。她们大可以周全布置,而后推脱个一干二净。今日你下毒,明日我动手,长此以往,这宫里还有安生可言么?”

      成璧扯了扯她衣摆,加重语气,“纵使她们无心,也难保没有失手的时候,那到时候,您的安危,又该如何是好?陛下,您是千金之躯,怎可立于危墙之下?”

      皇帝此刻的脸色已然难看至极。

      他可以不在意皇子的性命,他还年轻,总还会有子嗣的。

      但他不能置自己性命于不顾。

      他可没有忘记,那日在皇后窗边听到的她和王氏的话语。

      皇帝把成璧扶起,看她两眼哭得红红,“今夜之事,你吓得不轻吧。”

      成璧滴答落泪,一壁轻轻点头,“只求陛下早下决断,肃清内闱,莫给奸人趁隙作乱的机会”。

      皇帝:“还好有贵妃明白事理,见微知著,防范于未然。”

      翌日,皇帝颁布了韦氏谋害皇子的罪名,赐毒酒一壶。其至亲下狱,秋后问斩。三族流放岭南。

      阖宫哗然。
      而后又觉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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