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苑》宁解

8、已至

　　虽然日升月落总有定时，可人却都是不同的，因此每天同样的十二时辰也被人们过得长短不一。终于，在跨越了长长短短的七日后，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一个时辰了。

　　寻茗茶楼的雅间里，早早便有人坐着了。

　　云枳临窗而坐，身后摆了只青釉盘口瓶，其中的白色小花偶尔随风颤两颤，间或晃出些沙沙的小动静。

　　他捧着茶杯慢慢喝着，眼下透了薄薄一层疲累的青紫，睫羽很迟缓地扑动，眼珠上布着淡红血丝，全然一副休息不佳的样子。茶水仍有点烫，飘浮出的白色雾气柔密地往人脸上贴，湿漉漉地挂上眼睫扒住鼻尖，呼吸也满含茶香，是一股十分奇异的浅香，绵长中带点雨后清晨的娇花嫩草气息，入口有丝丝回甘，清雅极了，仿佛能安抚一切躁动，这会儿正好用来提神了。

　　跑堂刚来添了茶水，外加送上两碟点心。不是前些日领路的那位，云枳今日也没看见他，可他们身上不似真人的悄无声息样倒是如出一辙，就是不知道关键时刻这位会不会也如那位一样变个身。

　　乱七八糟的想法被“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他应了声进，指腹蹭掉脸上的水汽，揉揉眼下。

　　这次是白清淮和孟如安，两人颇为拘谨，没走近就要开始躬身行礼。

　　云枳只挥了挥手，说了句坐，并为两人酌了茶，放至他们的方位。

　　他们又有点受宠若惊了，特别是孟如安，为表示某种尊敬，急跨几步，直接端起杯子猛干，把茶喝出了酒的豪迈，然而转眼就被烫得呲牙咧嘴，摸着喉咙一个劲儿抽气。旁边白清淮变得两难起来，心一横执起杯也要干，幸而云枳说还不急着走让他慢慢喝，他方才暗暗松口气，跟孟如安一同在红木小桌前坐下。

　　云枳轻轻笑了一下，重新给孟如安倒好茶，也让他不用急。

　　孟如安窘得恨不能跟茶水的白雾一起飘走，一边为了仪态捂住嘴小声嘶气，另一边汪着水的眼睛转来转去，看看云枳又瞅瞅白清淮，凄惨可怜得不行。

　　白清淮也想赶快跳过这一节，一时却忙中生乱，问风家公子到没有。问完自己便知是句废话，成套的四只茶杯此时还有一只孤零零地待在茶盘里，人自然是没来的。

　　果然云枳答没有。白清淮这回头脑理顺了，又问起此次历练的相关，恐储备不妥当。

　　云枳给了他们两只钟形小铜铃。

　　——六天前的灵光一闪便闪在这儿了。

　　历练，首要的问题就是怎么练。降妖除魔只是说得好听，若真带着仙界的天潢贵胄去其他界逞威风秀才能，那完全是挑战火拉仇恨，是以第一个就不行。再一个排除的是教心法练实战，云枳自己身上都乱得不成样子了，哪还敢传授别人什么，更何况他需要大量时间摸清过往记忆，处理已经冒头的麻烦，着实没精力再分出三份盯着人冥想练武。

　　如此挑挑拣拣，可选的几乎就没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金瞳神娥兔姑娘送了条小道来——幻境。不说对视一眼就坠梦，捏点幻境云枳还是能做到的。

　　于是之后的几日，他一度不曾合眼。先是摆阵造幻境，不能太过火，还要有挑战性逻辑性，期间又是数次修改删补，设阻碍添假象云云，接着调整难易程度，最后再亲身走一遍。关乎性命安危之事半分也马虎不得，其繁琐冗杂的程度简直无法言表，总之云枳忙得连那三张化鸟的纸都没工夫多看第二眼。

　　“……在幻境里遇到难以应对的情况时，摇三下铃我会来帮忙。”云枳向两人解释道，手中演示般摇晃着一只铃铛，一串清脆悠扬的“叮叮当当”声响起，恰好盖过了低闷的敲门声。

　　云枳依然听到了，他放下铃，说请进。剩下二人也齐齐偏头。

　　风寄书推开门快走两步，漆黑无比的眼瞳对上云枳的视线，第一句话就是抱歉。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了。

　　云枳微摇了摇头，也提壶帮他添了茶，“还有半个时辰。”

　　不知道这句宽慰起没起作用，风寄书脸上神色细微起伏着，看不分明。他缓缓坐到云枳身边唯一的空位上，也把他倒的茶当酒喝，茶水早温凉了，风寄书放下杯子时神情才终于稳定下来，他看着云枳。

　　本就不大的方桌一下子被占满了四面，显出些局促和忐忑来。桌上另外两人都不再开口。

　　云枳白皙匀称的手指推着桌上的铃铛，推至风寄书面前，刚启唇欲说什么，声音却被另一只手腕上的异样熔化了。

　　之后的一切仿佛被施了法，慢得能看清周身流动的空气。

　　近乎是不可思议的，云枳面上浮出震惊之色。他抬起左手，深黑的宽大袖摆往下滑，露出纤长的一段腕子，白透透的，其上绕了圈黑绳，挂了颗红白相间的小圆珠。那玉似的珠子神光大作，视线里的东西全消失了，只有那颗珠子，红得刺目，白得耀眼，最浓稠的血和最森寒的骨一般，要吓进灵魂里去了。

　　一闪，两闪……血与骨的神光足足迸射了七次，最后一次光芒渐弱时，随它一起平静下来的是整个雅间，屋里原有的物件一个没少，唯独缺了赏光的客人。稀客常客都没有了。

　　窗边的青瓶里，风停了，星星点点的小朵白花也慢慢安静下来，瓶身一周飘落了三四片白瓣儿，似乎有一片压在了什么符文上，符文的光也慢慢隐淡了下来，大抵是某种缩地法阵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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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开始搞事，下章就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