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苑》宁解

9、捉弄

　　云枳觉得，老天真是特别喜欢捉弄人。

　　销声匿迹了七日的那阵暴雨终于还是落下来了。他也终于想起了一系列与之有关的事。

　　云枳抬起左臂，看着再一次归于平静的珠子，呼出深深叹息。

　　——晚了，这回实实在在成马后炮了。

　　他垂下手，望向面前的大门，推门而入。

　　门上挂一块牌匾，书着“秋苑”二字。

　　***

　　孟如安这会儿有点害怕。不，是很！他很害怕！！！

　　深夜的郊野，月光稀薄，树影丛丛。在他身前不远处，一道瘦长的黑影俯在地上，唏哩呼噜的怪声不断传出，像在狠劲儿吸食什么，它周身黑黑红红白白的东西淌出老远，直爬渗到孟如安藏身的大堆草木边，整片天地里都是令人闻之欲呕的浓烈腥臭。

　　诡异里，一道枯叶碎烂的干脆声响猛然入耳，黑影和怪声一起顿住了，那影子慢慢直起身来。孟如安的心跳快要停止了，生怕是自己无意间碰到了什么，可他从躲进这儿后就没动过一下啊，捂住口鼻的手早已用力到发麻，脚似乎也要蹲不稳了。更危险的是，云枳给的铜铃掉在了草丛外一处小坑洼里，靠近那滩腥臭物，离他至少有三四尺远。

　　孟如安铁了心准备拼一把去抓铃铛，远处却有接二连三的急跑声涌现。黑影彻底被惹怒了，吐出“吱吱嘎嘎”的阴笑，朝动静源头飞蹿而出，几乎一瞬间便到了目标身后，那背影拖着大串魍魉鬼怪，张牙舞爪，齐齐尖声嚎叫，兴奋裹挟着凄厉，刺破了夜空。

　　孟如安简直要流出两行热泪，就这速度，他抓到铃也没命了吧？

　　太恐怖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记得是风家那位到了，接着气氛好像变得有点怪，他和白清淮没再说话了，然后呢，然后他就在这鬼地方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师安排的突然一击，专门为了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但是老师啊，您不是说先给我简单的幻境练手吗，外面这是什么东西啊……

　　因着自小身体原因，孟如安平日里门都不怎么出，最多就是在院中游逛玩闹，修为方面更是毫无压力，只图个强身健体。他永远是众星捧着的月亮，有无数人保护他关爱他，基本上磕碰一下都属于顶顶大伤，要被按着卧床三日的情况。现在突然间面对此种阵势，没两眼一翻晕过去就算不错了。

　　他正哀哀想着的短短几瞬，那黑影已经回来了，提溜着一个……呃，两个半男人，他粗壮的身体被斜斜分成两半，一多一少的胸腹连着腿在地上拖行，黑黑红红白白的东西流洒了一路。

　　黑影大概等不及了，丢了小半尸体，举起更大的那半，黑影折身埋在裂口上啃吸，又是唏哩呼噜，剧烈的动作使得尸体漏出更多粘稠液体，啪嗒啪嗒，恶臭的腥味也更浓了。

　　孟如安快不行了，他真的要受不了了！死死捏住鼻子就要用嘴吸气，闭紧嘴就要……然而他哪个都不想要，只管拼命地憋，憋得眼冒金星心口抽搐，终于一屁股倒在了地上。

　　完了。

　　他慢慢抬起眼，对上白森森的骨骷髅，骷髅咧开嘴，露出同样白森森的沾着黏液的獠牙，猛烈了千万倍的腥臭扑近，它沙哑愉快地吱吱嘎嘎笑起来：“真是失礼，让小公子等了这么久，咱家给您赔个不是……”

　　这这这怎么还是个太监阉人！那怨气不是更重？！

　　孟如安绝望地扫了眼小铜铃的方向，救命啊老师……

　　散发着黑气的尖爪向他狠挥了过来，孟如安死死闭上眼，只剩那臭味无法再挡住。

　　他老师一时半会是来不了了，但好在——

　　“咚”一声，倒地的好像不是他，那股恶臭还在……孟如安眼睛睁了条缝，视线里的骷髅低到了地上，草丛外远远站着个人。

　　那人的一身黑衣上犹如披了层月色莹光，高大威武，宛若真神，唯独脸色冷了些……咦，好像是风家那位？

　　见他仍傻愣愣坐着发呆，风寄书呵斥了声走，当先便转过了身。

　　孟如安一激灵，跳起来就要跑，又赶忙蹲下捡起铜铃，一路避着满地狼藉走。好不容易跑到风寄书身边，气还没喘顺，转眼一扫，他背后涌来了大片看都看不清的妖魔鬼怪，个个五光十色，近得差不多快到眼前了，这位神仙却没瞧见一样安静站着。

　　孟如安：“要不……我还是先回去？”

　　风寄书只偏了下头，示意他看那边。

　　——一点儿不比这头怪物少！

　　孟如安哆哆嗦嗦把手中铜铃举起来，没工夫拍掉上面的泥叶，抖着手就要摇，又被风寄书呵了声住手。孟如安吼回去：“那你倒是动啊！”

　　风寄书不理他，依旧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孟如安再欲摇铃，却发现手动不了了。视野里有一只幽绿的粗手伸了过来，他急得破口大骂：“你有病——”

　　“小殿下！风公子！”一声高喊急至，是白清淮。

　　风寄书一直不曾动，手臂上已被划了两道，他这时方才抬了掌，拍出一圈金光，层层漾开，吞没了幽绿怪手、紫红长舌、焰蓝巨口……

　　***

　　云枳正找着东西，手兀自一顿，侧头看一眼某个方向，又继续挑拣面前的瓶瓶罐罐。

　　两刻钟就出来了？似乎受了点伤。

　　他如今自然知道浊清——红白珠子——最后发的那通威仅仅是针对他而言的，另外三人不会有任何感觉。至于人为什么也被带过来了……不知道，他暂时没想起来有关这部分的。

　　当浊清一开始闪烁，他便失去了行动能力，闪到第四下，“防尘布”毫无预兆地掀开一块，极其大方地袒露了从失忆醒来后一直困惑着他的各种事情。当然，大方晚了。

　　临到这儿的前一瞬，他心神一凛，有股非常不好的预感，却只来得及甩出个幻境圈住那三人。虚惊一场最好，有事就真的晚了。

　　这边刚要完，那边也结束了。

　　云枳收好一旁的东西，转身走出屋，走向大门处。

　　***

　　我们小殿下此刻缩在白清淮身边当鹌鹑，全没了刚才吼话的气势。主要自个儿理亏得紧。

　　但该做的不能不做。白清淮安抚地拍拍他，孟如安踌躇了许久，挪着步子移向风寄书，头低垂下来，小声说道：“那个……谢谢你救我，还有，对不起啊，是我没考虑周全……”

　　他结巴地说着，风寄书那边一点反应没有。孟如安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闭上了嘴。从小到大他都未如此道过歉，也没谁敢真正让他道歉，现下这么诚恳地认错，别人还不理他……才经受过一场死里逃生的初次离家的人哪受得了这个，于是嘴越闭越紧，直接瘪了起来。

　　白清淮欲上前打圆场时，前面已走来一人。

　　——一个面色苍白，一边衣袖划烂半截；一个身上沾满了灰草，伤伤心心地掉眼泪；剩下一个情况倒不怎么狼狈，眼里却满是忧色。

　　云枳推开门见到的就是这幕场景。

　　——都是被牵连至此的人。

　　“还好吗？”他问。

　　苍白的流泪的担忧的脸一齐轻点，也一齐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云枳微微叹口气，继续道：“现在暂时不能回去，有两个选择：一，去另一个幻境里待到我叫你们出来为止，大概半月，可以选较轻松的幻境，我也会把危险的地方告诉你们。二，和我去更大更危险的幻境，状况未知。”

　　孟如安嘶着嗓子问道：“您不和我们去简单的幻境吗？”

　　云枳摇头。

　　既然是来历练的，在毫无挑战性的地方待着有什么意思？刚才的一切虽惊险，但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刺激……而且……

　　“那我要跟您一起！”

　　云枳又看向另外两个。

　　“跟着你。”风寄书说。他声音更低哑了一点。

　　“那便一起吧。”白清淮总结道。

　　“一刻钟后出发，别走远。”话音落下，云枳又道：“先处理好伤口。”他示意白清淮帮帮孟如安，又看了眼风寄书，让他跟上。

　　一旁的庭院上罩了层障眼法，看着是片幽深密林，常人无法靠近。

　　云枳带着人绕进去，绕过障眼法，走入先前的屋内。屋子不大，极其简单，一只大柜子，一张榻，榻边一桌一椅。

　　云枳让他先坐下，自己去开了柜门，打开许多小匣子，挨个儿看了看，拿起里面的一只药瓶，递给椅子上坐着的人。

　　风寄书肩背笔直，单手接过药瓶，贴在掌心。受伤的右手臂搭在腿上，明明流了不少血，血气却很淡，衣服是因颜色深才没显透，实际上那片烂糟糟的料子早已暗自黏着伤口，密不可分了。掩了一半的指尖前端泛起浅绿色，正一点点往上漫延，他缓慢僵硬地曲了下指节，就再伸不直了。一站一坐，身量高低调反了。风寄书微仰着头望向云枳。

　　他眼里的墨色浓夜变成了深潭，碎出些又弱又淡的光，一星一点，慢慢地闪。

　　云枳没说话，只是又从他手里取出瓶子，拔出瓶塞，坐到对面榻边上。

　　“拿上来。”他敲敲桌面。

　　吸满了血的袖袍随即将桌子也染红了。云枳淡声说了句没事。

　　温温热热的少许法力软化分离着皮肉与衣料，也许是冰冰凉凉的，也许是错觉。

　　云枳微倾着身，神情专注。狰狞伤口和精实的手臂线条一起展露出来，风寄书忍不住动了动，云枳伸出两指隔着衣料点按在他手腕处，温热又冰凉，他整个人绷得青筋鼓起。云枳只好更轻更快地撒药。

　　撒好药粉，云枳拿出块铜钱大的石头让他握住。也就是这时云枳才注意到他拇指上套了枚扳指，比铜钱小，润泽的白玉，表面的纹路有些模糊了，认不出刻了什么。

　　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风寄书解释道：“旧物新戴。”

　　云枳随口接了句好看，开始收药瓶。

　　屋里重新静了一会儿。

　　“我能问么？”风寄书突然开口。

　　“问什么。”云枳起身朝柜子走去。

　　“这是哪里。”他问。

　　“不能问。”云枳答。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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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回来晚了(??∧??)
昨天晚上梦见好多人拉着我使劲夸，又害怕又激动的，就因为解出了道题……
然后今天手臂痛得不行，太久没运动了还是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