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汉》緋雪非雪

82、皇帝嫁女

　　赵王张敖，是张耳的儿子。他的妻子在三年前死于难产，张敖竟未续弦。
　　吕雉认为他是个念旧情的人，无比欣赏他。刘邦很是不满：这算什么念旧情，不娶妻又不是不能纳妾。
　　吕雉说道：“张敖毕竟是一国之君，竟能空悬后位两年有余，属实不易。”
　　刘邦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吕雉故意刺他：“不像有些人，”
　　刘邦捂住耳朵，粗暴打断：“我不听我不听。”
　　吕雉小声嘟囔：“总之比你好一百倍。”
　　刘邦把双手从耳朵上拿开，走出大殿：“这就去把他砍成一百段。”他绕着清凉殿走了一圈，又回来了。
　　吕雉对他说道：“妾身打算把元儿嫁给张敖！”
　　刘邦愕然：“什么？”哪怕吕雉说要改嫁给张敖，他都不会这么惊讶。
　　刘邦立刻否决：“元儿才5岁，张敖年纪太大了，孩子一大堆。决计不可！”
　　吕雉扯住他的衣袖，撒娇：“陛下也比我年长许多，我们两情相悦，什么都不缺。”
　　刘邦傲娇脸：“他张敖算个什么东西，也能跟我比？”
　　吕雉气得跺脚：“陛下～”
　　刘邦不解：“前些日子匈奴单于求娶元儿，皇后百般阻挠。朕怜你爱女心切，舍不得她远嫁。如今竟然要把她嫁给张敖，这又是什么道理？”
　　正是匈奴单于的出现，让吕雉感到了危机。她担心刘邦下回再把女儿随意许给什么妖魔鬼怪，于是趁早把她嫁掉，以免夜长梦多。
　　刘邦火冒三丈：“他配不上我的女儿。”
　　吕雉劝他：“赵代距匈奴未为远，此前韩信引狼入室，在代地为乱，妾身险些失去了陛下。张耳是前朝名士，在赵代一地颇有威望。张敖为陛下据守赵地，此番嫁女，是为拉拢，也是怀柔。”
　　刘邦忿忿不平：“随便赏他几个宫女就好了，他哪配得上我们的女儿？”
　　吕雉：“张敖高低也是个王，元儿嫁给他就是王后了，也不算低嫁。”
　　刘邦不屑：“既然要做王后，如何不做单于的王后？张敖给冒顿提鞋都不配呢！”
　　吕雉：“匈奴王庭距长安太远，若是元儿嫁过去，妾身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刘邦：“张敖都襄国，离长安也不近。”
　　吕雉见状，又撒娇不止。
　　刘邦心里受用，嘴上却不饶人：“你又来了，再过个把月，盈儿就十二岁了。他的母亲却还像三岁稚子一般，话都说不明白。”
　　吕雉生气了，拳头砸他，牙齿咬他，并不痛，刘邦“哎哟”、“哎呦”夸张大叫：“谋杀亲夫啦！”宫人们默默退下。
　　两人打闹了一阵子，刘邦说：“就算不嫁匈奴，西域诸国，大宛、乌孙、楼兰、且末，哪一个不好过赵国？”
　　吕雉要嫁女给赵王，正是担心这个，于是说道：“赵国虽远，毕竟在汉国版图之中，随时可以见面。这些蕞尔小国，蛮夷之属，言语不通。”
　　刘邦长叹息：“既然皇后执意如此，宣赵王张敖进殿。”
　　张敖得知皇帝要把长公主嫁给他，开心得要飞起来了。张耳夫妇已不在人世，但是张敖的全族都赶来了长安迎亲。这些人带着自己的近臣和童仆，大街上挤满了人。
　　皇帝嫁女，热闹非凡。帝后于未央宫设宴，置酒以饷宾朋。
　　留侯张良，与皇帝私交甚密。张良膝下无女，只有两个儿子，是以比自己嫁女儿还要上心。他细细盘问新郎官的来历，两人都姓张，五百年前定然是一家人，于是张良也号令全族的人前来长安赴宴。
　　宴席上有一对张氏兄弟尤其美貌，刘邦上前询问两人来历。
　　兄弟俩一个名佑，字恕之，一个名华，字叔夜。
　　刘邦：树枝，树叶，不错，名字贱好养活。两人错愕，吕雉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低语：宽恕的恕，之乎者也的之，恕之；伯仲叔季的叔，黑夜的夜，叔夜。
　　刘邦：什么狗屁倒灶的名字，不留用。
　　婚礼办了三天三夜，流水席摆了七天七夜，往返于襄国和长安的聘礼嫁妆车水马龙、堆积如山。
　　饶是如此，刘邦依然觉得亏待了他的女儿，于是亲自护送女儿前往赵国。
　　是年冬，韩信勾结匈奴残兵，骚扰代国边境。代王刘喜弃国，逃亡洛阳。刘邦大为震怒，革去他的代王称号，将他贬为合阳侯。
　　刘喜做了六年合阳侯，郁郁而终。
　　刘邦送女儿抵达襄国后，就亲自前往代地平叛，击退匈奴后从平城前往襄国，探望女儿。
　　张敖自从娶了公主，宝贝得不得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皇帝来赵地探望女儿，赵国君臣热情迎接，礼数极其周到。赵王穿上仆役的衣服，亲自服侍皇帝的起居和膳食。
　　刘邦在此地比在自己家中还要随便，他每天清晨必然要大发雷霆，把房间里的瓶瓶罐罐尽数打破，再怒骂张敖一通，然后才能起床。
　　用膳时，刘邦坐在高高的主位，叉开双腿，神情傲慢。赵王的臣子们尽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他。倒不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他，而是西汉时男人袍子底下只穿着胫衣，皇帝又是箕踞，还坐得那么高，一不留神就看见他的QLq。
　　张敖跪在刘邦脚下，穿着膳夫的衣服，每餐必戴着崭新的皮手套，亲自为皇帝传膳。刘邦则是吹毛求疵，不是饭硬了就是汤冷了，操起趁手的餐具就砸向张敖，每天都要发一顿火。
　　张敖则是逆来顺受，曲意逢迎，不敢有丝毫怠慢。赵相贯高、臣子赵午等十余人，已经六七十岁了，他们年轻时曾经和刘邦一同侍奉张耳，是以对刘邦摧残少主的行为极其不满。碍于君臣之别，众人敢怒不敢言。
　　如是过了十余日，刘邦又回长安了。众臣子密劝张敖谋反。
　　“刘季年少落魄，幸得先君接济，如今他恩将仇报，对王上朝打暮骂，着实可恶！”
　　“赵地远离皇都，依山河之险，请吾王自立。”
　　张敖听了臣子们的话，咬破手指立下毒誓：“我张家世受皇恩，先考失国，幸得今上相助。我一介鳏夫，承蒙陛下厚爱，尚之公主。皇恩浩荡如此，张敖若有不臣之心，人神共弃。诸位，莫要陷我于不义。”
　　贯高连连摇头：“我王孱弱，我王孱弱！”
　　张敖也在想：陛下竟肯将唯一的公主嫁与自己，定然是看好自己的。他在赵国这十余日里对自己朝打暮骂，想来是有什么事让他不满意。
　　汉八年（前199年），皇帝出征，自东垣前往襄国，探望女儿。
　　这回，张敖献上美姬。皇帝正在为韩信和匈奴的事犯愁，并未刁难张敖。他匆匆临幸了赵姬，就带着一群人向南疾驰。
　　刘邦在外打仗，好几个月没有回家，是以星夜兼程。
　　赵国境内有一县名柏人县，赵王在此安置了驿馆和美姬，皇帝心系长安，不愿留宿。于是问左右：“此县何名？”左右对曰：“柏人。”皇帝说：“柏人，就是迫害人，地名不祥。”
　　赵相贯高安排了刺客，藏在柏人县驿馆的夹壁中，只待夜深人静，杀掉刘邦一行人。
　　皇帝并未留宿，径直回长安去了。贯高等人无功而返。
　　汉九年（前198年），赵国有人密告贯高谋反一事，刘邦大为怖骇，于是前往襄国带回刘元，又下令逮捕张敖、贯高等人。
　　先前参与谋反的十余人争相自刎，贯高怒骂：“此事与吾王无关，若是你等畏罪伏诛，谁能为吾王洗净冤屈！”
　　于是赵王的门客和近臣都剃去头发，穿上囚衣，跟随张敖上了囚车。
　　刘邦在赵国发布文书：“凡赵王的臣子，一律族灭，主犯皆押往长安审讯，秋后问斩。”
　　皇帝一家四口站在宫墙之上，远远看见押送赵国君臣的囚车经过。刘邦拍掌大笑：“张敖这身装扮漂亮极了，元儿你以为呢？”刘元：“臣不这么认为。”刘邦摸了摸鼻子：“也罢，女大不中留。”
　　吕雉见父女二人对话，甚为蹊跷。她嫁女儿给张敖，本就觉得自己的眼光不会错，如今更认定是刘邦从中作梗。
　　于是她私下询问刘元与张敖相处的种种，刘元将父亲在赵地的种种劣迹和盘托出，吕雉坚信纵使张敖谋反，也是刘邦无礼在前。
　　于是吕雉前去替张敖脱罪，此时刘邦已决定将张耳旧众通通族灭，趁机把赵国变为汉国的郡县。赵地更是人人自危，民怨四起。
　　刘邦正坐在殿内一一查阅卷宗，吕雉浓妆艳抹走了进来，靠在他身上，娇滴滴地说道：“张敖娶了我们的元儿，他不会谋反的，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刘邦气笑了：“我的天呐，你说的是什么话！若是张敖得了天下，他会缺女人吗？还会在乎你的女儿吗？”
　　吕雉说：“张敖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谋反的。”
　　刘邦骂道：“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为君者坐拥天下，也坐拥天下美人。张敖既决意谋反，又怎么会为了你的女儿停下谋反的脚步。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与其等他造反，不如斩草除根。”
　　吕雉面露难色：“可是，张敖娶了我们的女儿……”
　　刘邦：“元儿还小，和他不过是有名无实，皇帝的女儿不愁嫁！”
　　吕雉：“可是……”
　　刘邦：“没那么多可是，张敖他非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