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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汉宫春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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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傅氏的女儿进宫后,刘邦向冒顿说明缘由:公主的年纪太小了,皇后爱女心切,故而以家人子代替公主和亲,请单于不要见怪。
冒顿惊讶不已:“我听说中原的天子一言九鼎,陛下此番出尔反尔是为何故?”
刘邦叹气:“皇后爱女心切,不忍远嫁。”
汉国的皇后,冒顿远远看过一眼,他好骏马和美姬,却不玩物丧志。
冒顿又问:“为君者,富有四海。何以妇人之言,而坏两国之谊?”这时的冒顿以为是刘邦反悔,拿皇后做借口。
刘邦骂道:“你要不要脸!朕的女儿才5岁。”
冒顿哑然,遂笑纳之。
汉国的皇后,究竟有何等的魅力,能够左右天子的外交决策!冒顿这么想着,在上苑四处闲逛。
忽然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审食其,这是什么?”
“这是冬青。”
冒顿连忙躲在假山背后,花木隐绰间看到了皇后在侍女的陪伴下游园,离皇后不远处竟然站着一个男人,想来就是那个审食其。
许是冒顿的眼神太锐利,那个男人转过身来。冒顿在心中赞叹:好清俊的一张脸。他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审食其,俊男美女立在一起,果然顺眼多了。
见皇后一行人走远,冒顿折了一枝冬青,沿原路返回。
刘邦心中奇怪,他又来做什么,却还是见了冒顿。
冒顿举着树枝,揶揄:“汉国天子真是慷慨,豁达,吾远不及也。”
刘邦见冒顿不住冷笑,于是屏退了侍从,悄声问:“单于何出此言?”
冒顿夹着嗓子,尖声尖气地说:“审食其,这是什么?这是冬青。”语毕,将树枝掷在地上,刘邦顿觉天旋地转,气血直往头顶涌,他下意识抓住坐榻的垫子,四周景致都褪了色。
冒顿见刘邦脸色苍白,于是捡起地上的树枝,拾级而上,在离龙座三步处停了下来,他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说:“皇帝陛下,这是冬青。”
刘邦问道:“你还听到了什么?”
冒顿朗声说道:“我远远见到您的妻子和一个年轻男人幽会,审食其,皇帝的宫中可有这号人吗?”
刘邦不作答,他看着冒顿手中的冬青,盛夏是冬青的季节,娇艳的红果果越看越绿。
冒顿神清气爽,骄傲地离开了。
刘邦气得几乎精神分裂,他在脑海里将两人碎尸万段,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偏信匈奴人的一面之词。
刘邦从下午一直纠结到半夜,决定亲自前去,一探虚实。
临行前,他匆匆提上佩剑,想来不妥,又放回了原处。
皇帝只身潜入清凉殿,夜深人静,殿内只有十余名宫人值夜。见皇帝面色铁青,全身笼罩着威压,众侍女跪倒一片,大气也不敢出。
进了内室,掀开床幔,吕雉睡得正沉,万千青丝散落枕间衾上。他想为她拢起秀发,手却不受控制地按住了她的脖颈。
她的眼睛倏然张开,“陛下!”她惊呼。“贱人!”他反手扇了她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提起她的长发,把她掀翻在地。
她双唇微微翕动,最终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料想她是心虚,他拿起烛台,咬牙切齿道:“你死定了!”
他除去了她的寝衣,就着烛光仔细探测她的每一寸肌肤,但有分毫的可疑痕迹,他会毫不犹豫地掐死她。
汉早年的蜡烛是宫廷御用,时人煮蜂巢为蜡,是为蜜蜡,烛光昏暗,熔点很低。
饶是如此,一滴滴烛泪溅在皮肤上,也是烫的。
她闭上眼睛,不敢与他对视。绝望的泪水自眼角决堤,却换不来一丝丝的怜悯。他乘着怒意予取予夺,事毕拂袖而去。
冰冷的地板硌得她腰酸背痛,白皙的肌肤也多了十余处烫伤的痕迹。
众侍女们目睹着一切,在想皇后何时被废,她们又该何去何从。她们屏气凝神,把存在感降到最低,深怕皇后叫自己上前服侍。好在皇后自己默默擦药,又和衣睡了,并未惊动任何人。
冒顿一遍遍回味着汉国皇帝的表情,自行脑补了皇后的一百种死法,越想越爽。为了不惹人注目,他一整天都窝在自己的住处。
他闷了好几日,可是宫廷里似乎无事发生,于是等到太阳下山后去上苑闲逛。日迫西山,皎月东升。一个身形修长的佳人蹁跹而至,冒顿色心大动,待来人走近,赫然是汉国皇后。
冒顿大惊,心想:她竟然还活着!又定睛一看,只见她身着薄薄罗,遍绣百花,柔亮的墨发垂在两肩,遮住了两边的脸。她头上未戴珠翠,脸上未施脂粉,一张小嘴涂得猩红,身上是一股又甜又苦的不知什么香气。
天色暗淡下去了,皇后独自而来,跟以往大不一样。冒顿心虚,他疑心皇后已死,此番是她的魂要来索命。
传言妇人冤死之魂,化作厉鬼,不入轮回,专向害她的人索命。
冒顿冷汗涔涔,心道:“寡人是天子,有神光护体,不怕不怕。”
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向树荫处躲了。皇后又走近了,他能听见她的呼吸,嗅到她的体香,看到她的影子。这哪里是鬼,分明是个活色生香的美妇人。
冒顿不再怕她,他打算原路返回。在他看来,汉国皇后算不得美女,至少不是他喜欢的那一款。至于皇后为何晚上独自出现在上苑,他管不了那许多。既然老皇帝自己都不在意绿帽子,他又何苦管她跟哪个男人幽会。
冒顿心里这么想着,两条腿却拐到了皇后面前。皇后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要走。冒顿大受侮辱,他也想转身往反方向走。谁知两根胳膊自己伸了出来,拦住了皇后去路,嘴巴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它说:“唉唉唉,不准走!”
冒顿从未如此失态,他这一刻终于知道汉国皇后是个妖后!他一生不苟言笑,稳重自持,定然是这个妇人施展了什么妖术,害他如此轻浮!
冒顿见四下无人,索性也放纵一回。
她往东,他往东。她往西,他往西,把她所有的路都堵的密不透风。
她终于开口:“单于,请自重!”
冒顿:“本王无意冒犯,只是有困惑未解,特请娘娘赐教。”
冒顿围着她转了一两圈,从头到脚细细打量,恨不得剜下两颗眼珠子来黏在她身上。见吕雉面有不悦之色,礼貌发问:“娘娘正值盛年,美貌无比,想来有许多的青年才俊爱慕着您。您为何不嫁一个年貌相当的人,要嫁给比自己父亲还要年长的男人。”
这个说来话就长了,吕雉眼角的余光瞥向凉亭,嘴角上扬:“自然是为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冒顿原以为她会说为了爱情啊或者类似的东西,这样他就可以狠狠挖苦她一番。谁知她如此坦诚,他反倒不会了。
所幸四下无人,他心中一发狠,捉住她的一截皓腕,把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威胁道:“我若是告诉老皇帝,你就死定了。除非……”
吕雉毫无惧色,她挑起眉毛,问道:“你想做什么?”
冒顿见她如此坦率,自己反而忸怩起来。掌心里捏着她的手不住摩挲,她的手心是热的,手背是冷的。手掌是热的,手指又是冷的。冒顿并不好色,他只是想和她互相取暖。
这一刻,冒顿真的把自己当成什么好人了。他说:“皇帝老矣,夫人却年轻,恐灵欲不能一致。在下,在下想帮助夫人。”冒顿说着,抱住了吕雉。
吕雉大惊失色,放声尖叫,冒顿死死抱住她不放。只听一声冷喝:“放开她。”
冒顿循声望去,园子里有个凉亭,汉国皇帝一手撑起帘幕,一手按住佩剑。冒顿瞬间清醒了,想到自己此刻正抱着皇后,一时间犹豫不决:应该是推开她还是踢开她。
刘邦似乎洞穿了他的想法,又重复了一遍:“放开她。”冒顿悻悻收手,他搜肠刮肚想要说一两句高情商的话来缓解尴尬,只听汉国皇帝又说:“朕与皇后有要事相商,恕不远送。”
皇帝年过五旬,须发斑白。他此时穿着一领烟灰色常服,不怒而威。冒顿本就心虚,于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邦看着吕雉,她一下子捕捉到他眼神里的愧疚,故而站在原地,半是愠怒半是撒娇地看着他。
他果然吃这一套,忙不迭走到她跟前:“皇后受惊了。”吕雉嘲讽:“哦豁,看看陛下亲自选的好女婿,简直禽兽不如。”
刘邦半点不恼,反而顺着她的话说道:“多亏朕娶了一位贤妻,才没有铸成大错。”
次日破晓,匈奴一行人带着冒牌公主告辞了。
至此,皇帝与皇后出则同乘,坐则同榻,朝朝暮暮黏在一起,像新婚夫妇一般亲密。宫人们表示看不懂啊,不久前皇帝还要杀了皇后,他深夜前来痛殴她,她身上许多伤,换下来的里衣都是血迹斑斑。转眼间皇帝就换了一个人,对皇后嘘寒问暖,殷勤备至。
审食其,依然在未央宫伺候。自从受了冒顿挑拨,刘邦每次看见他,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刘邦虽然是皇帝,但是他骨子里并不接受仗势欺人、以势压人的那一套。审食其,自幼就是吕家的奴仆。每次刘邦心里膈应时就劝自己不要把人想得太脏,审食其和吕雉从小相伴,一同长大,他们若真有什么,也没自己的事了。
刘邦当年起兵时,命审食其照顾他的妻儿,允诺他事成之后撤了他的奴籍,还会赐他一份家业娶妻生子。
可是后来的他一直很忙,竟然把这一茬给忘了。皇帝富有四海,审食其还是一个奴仆。吕雉一直不敢跟他提这件事,生怕他多想。
如今见他俯首帖耳,做小伏低,就趁势提了一嘴:“陛下当年曾说过,若是他日得了天下,必定为审食其加官进爵。”
“哦?我说过吗?是何时啊!”
“约有十年了,那时您起兵不久,号为沛公。”
“哦!难为皇后记得这么久,朕也有些印象了。”
吕雉丝毫没有看出刘邦的怒意,也或者说她看见了但是毫不在意:难得他如今这么听话,一定要物尽其用才是。
“陛下,陛下,您就大发慈悲,赏他个官做吧。”吕雉伏在刘邦膝上,撒娇。
刘邦不动声色地推开她,她又爬了上来,再次撒娇:“求求您了,看在他曾经照顾妾身的份上,随便给他封个什么官。”
刘邦气得七窍生烟:这个女人就是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
“陛下,审食其还没娶妻呢!”吕雉坐在他的怀里,贴着他的耳朵嘤嘤嘤。
刘邦脸色严肃起来:“你说的很有道理,朕考虑一下。”
“这么说,陛下是答应了,”吕雉眉飞色舞,亲了刘邦一口,“答应了就不准反悔。”
刘邦脸上虽然严肃,心里却窃喜:总算找到机会摆脱这个刁奴,实在是天助我也!
次日,未央宫正殿,皇帝上朝。
“宣审食其上殿。”
“小人在。”
“朕念你护主有功,赐你食邑万户,自择宗室女为妻。”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想众人为了军功拼死拼活,这个万户侯得的未免太容易了。
审食其昂起头颅:“小人是皇后的家奴,虽万户侯,与我无加。”
刘邦按剑而起:“你这刁奴,真是不识好歹。”
审食其见他起了杀心,索性把心一横:“陛下尽可以天子之威凌辱小人,小人死生不改其志。”
刘邦气笑了:“怎么个不改其志,你是要在这大殿之上撞柱而亡不成?”
审食其不卑不亢:“小人是皇后的奴仆,小人的死生自有皇后定夺。”
触怒天颜,其罪当诛!
刘邦向屏风后面问道:“皇后,你可听见了?”
“一切但凭陛下做主!”
“皇后可有异议?”
“陛下恩重,妾感激不尽。”
吕雉端坐在屏风后面,不悲不喜。审食其,只消他一声令下,审食其便人头落地。他看着她,她眼波流转间隐隐有泪光闪烁。那一刻,他不愿意伤她的心。
“审食其,朕知你出身微贱,不知礼仪。现以辟阳三千户为你封邑,谢恩吧。”
大殿中有许许多多的人,审食其不愿使他的主人为难,故稽首而拜:“臣领旨谢恩。”
审食其当天就被搬到宫外的府邸中,皇帝也算了了一桩宿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