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文物有魂灵》江上一饮

3、云中谁寄锦书来

　　“活在棋局里的人，从来不会意识到自己是枚棋子。”

　　——

　　离开苏州前，我打开了那个小盒子。

　　我总感觉有好多好多秘密在潜藏着，而我却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很不好，真的很不好。

　　里面有一枚扳指和一封信。信纸已经发黄，边角翘起来，用手一摸，竟有磨砂的质感，还掉了一些土。我抖了抖信，展开看了起来。

　　——

　　“吴瑕，我的女儿：

　　你大概会怨恨我，为什么狠心抛下你，没能给你应有的母爱。这是没办法的事，中间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我不知道怎样跟你诉说。说实在的，有些事，你真的不应该知道。或许有一天我会回来，又或许，我不会再回来。但是不管怎样，妈妈爱你。

　　我和你奶奶也是商量了很久。我们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那枚扳指，是吴家女主人才拥有的。说句不好听的，吴琭现在是吴家主，但保不准他会走上我的老路，因为种种纠葛，将每个人都缠入棋局里。所以，这枚扳指，现在是你的了，我们都知道这是很重的担子。可是生在吴家，别无他法。

　　我们都希望你能逃出宿命，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对了，你奶奶死后，记得将她埋在槐花树下。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吴瑕，你从不应该后悔自己姓吴。

　　爱你的妈妈 ”

　　这可真不算是一封完美的信，因为它连日期都没有。且，内容有些乱，语无伦次。不过看着泛黄的信纸，我想，起码也得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产物了。

　　字体偏清瘦，笔锋很明显。字迹狭长且多是尖尾竖，其实也蛮好看的。我记得看过奶奶写这种字体，她也曾教过我，可惜我天资愚笨未能学会。听她说，这叫飞凤体。可是我查遍了古书，也没能找到这种字体的任何记载。

　　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还是民间偏方？

　　算了算了，我摇摇头，怎么又研究上书法了，重点还是信的内容。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最终泄气的将信拍在了桌子上。

　　“什么啊，既然是留给我的，那应该让我能看懂才对，这信写的跟谜题似的，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真不知道我妈怎么想的。”

　　我又一次拿起了信。尽管笔锋凌厉，但还是挡不住字里行间溢出的温柔。我感觉，不知身在何方的母亲，她是爱着我的。

　　——我有一个妈妈，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但她在她的地方，用她的方式爱着我。

　　我把玩起了扳指。扳指看着还是挺精致的，白玉的扳指身，上面雕了荷花纹并嵌入银线，工艺极上乘。我虽不懂玉，却也知道，这玉定是极上品。

　　这种工艺就像……就像苏州一样温柔。

　　可我有一点不懂。我似乎看到了一处隶书的落款……在一个很小的角落。那字太小了，我根本看不清，似乎写的是……“子冈”?

　　这是哪号人物？我不明白。但我也不打算再去想了。我只是看着那扳指在阳光下闪光，看着看着，我又想哭了。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年前她们要把一切都算好，只是为了我。

　　一群傻子，我嘟囔着，比我还傻。

　　你们真以为我什么都不会去查，就这样被蒙一辈子？对一个普通人尚不可能，对于吴瑕来说，这是更不可能的。

　　这十年来我不止一次尝试过寻找母亲的音讯，问亲人，问邻居，可是一无所获。他们好像自发的从心底要瞒我一辈子一样。可我不会善罢甘休。我不会甘愿被蒙在鼓里的。

　　“宿命”到底是什么？妈妈又去了哪里？我想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答案，不管这一天有多么远。

　　——

　　我捧着奶奶的骨灰盒来到槐花树下。

　　信中说，要将奶奶埋在这里。

　　槐，鬼木也。

　　葬在这里的人的灵魂，将永世在这里徘徊，入不了轮回，除非等到下一个替死鬼。

　　一命换一命，我想奶奶大抵是这个意思。

　　我很是不忍，却没有其他办法。既然这是奶奶的遗愿，我无论如何也得顺了她老人家。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让她少生气，去世了总不能让她还生我的气吧。

　　直到土壤把一切都掩盖，我呆立了很久很久。

　　风依旧温柔。

　　我好像看见奶奶笑着向我走来，我愣怔了一下，突然起身向她跑去。

　　可是我没能抱住她。我撞在大门上，碰了一鼻子灰，脑袋也嗡嗡作响。一些湿润的泥土从门上脱落，那么冰凉。

　　我倚靠着门溜下去，抱住自己。

　　吴家老宅从此落了锁，那锁很重很重，很久都没能打开。

　　“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