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代》顾情

11、初次见面

　　我几乎不用去适应山本加目这个新名字，因为每到达一个地方，都会有人主动站出来，他们的话无一例外都是，“山本先生，您好，我是接洽人。”
　　从上海坐轮渡远赴日本，再从码头坐火车，经过一夜奔波总算到达东京。这期间一共有多少接洽人与我谋面，已数不清。但我从他们的行为和语气上大致可以判断，他们与我一样，隶属CC系。
　　我要去的学校是东京振武学校。这所军事院校有好几十年历史，属于日本的新式学校。我每天要在不同的教学楼和实验室、训练场来回奔波，以平均每月十三门课程的容量来完成我的学业。大量的辩论会和军事演习占据了我的休息时间，每天的睡眠不足4小时。
　　但我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从刚开始踏上这片土地时，我就没有对自己抱有希望。
　　我的成绩不断上升，日语会话能力也在突飞猛进。直到一年半以后，只要我肯开口，没人觉得我不是日本人。我只与几个固定的日本家庭有交际，很少与中国留学生交朋友。甚至于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大和帝国的一员了。
　　我并未忘记自己身怀重任，依旧每日坚持练习福尔斯密码发送和简单的明文翻译，期待着觉醒的那一天。
　　这一天预期而至，我记得那一天正好是12月3日，因为这一天我们会有一个大型的军事演习。我在这次演习中担任炮兵团长，负责一个团的组织和作战。
　　事先我就掌握了大部分其他兵团的资料，这得益于我平时的细心观察。所以当天在赛场上，我们团几乎没有费力就赢得了反攻，歼灭了敌方的装甲部队。
　　我的导师三岛一夫先生当天便将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我望着他，恭敬的站在他面前，和其他任何学生一样懂事。
　　三岛先生示意我坐下，他把我的成绩单轻轻放在桌上，微笑着看我。“你非常优秀。”三岛先生故意突出了“优秀”这个词。“我们十分欣赏你，特别是皇军的堂本将军。”
　　我想起那个坐在高台上看着我们演习的军人，他表情肃穆，一丝不苟的眼神叫人胆寒。
　　“堂本司令已经向我们学校申请，直接将你调职到军队中去。”三岛先生按住我的肩膀，“山本，你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我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恭敬道：“这也是因为三岛先生的栽培。”

　　三岛派了一辆军用中型轿车，直接送我去军队报道。刚刚下车，我就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高大的广告牌下。他虽然穿着一身军装，领结上的两个扣子却解开了。细长的胳膊从他的白衬衫里伸出来，他正在低头点烟。两指夹着香烟的末梢，这个动作让我感到他有几分飘渺的不像这个世界的人。当他抬起头时，那眼神更像是恍惚隔世。
　　但是他立刻就在人群中辨认出我，并向我招手。“嗨，山本先生！”他朝我微笑，阳光洒在他的眼睛里。我不敢说他的笑容有多么真诚。但我确信，他的笑容就是笑容，是纯粹的笑容。
　　我提着行李朝他走去，他的个子在日本人里不算矮，身材比例十分好，长了一双长腿。他把烟抽出来，藏在身后，用另一只手同我握手。
　　“我叫福川田，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福川田的话并没有我想像中多，甚至每到我问他时，他才会开口说一句。
　　我们这样一问一答般的对话方式进行了很久，直到我们已经抵达皇军总部的大门口时，我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中国人吗？”
　　他奇怪的看着我，嘴里镇定的说：“我父亲是中国人，但是已经和我断绝了关系。”他顿了顿，“我妈妈是日本人。”他又把脸抬起来，好像这样能让我看的清楚些，“你看看，我的五官还是更像我妈妈……”言下之意，他是大和民族的人。
　　我点头赞许道：“是啊，川田先生一直都是日本人。”
　　他终于放心的将手插到裤兜里，不再和我搭话。

　　福川田带着我去见了堂本拓。他从山羊皮沙发上站起来，同我行了军礼。他并没有我想像中那般高大，但是他的胸膛微抬，背脊笔直，连带着他头上的军旗也肃穆起来。
　　“加目君，欢迎你！”他伸出手，粗糙的手心与我冰凉的掌心稍稍一碰，收了回去。
　　“皇军东征，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堂本拓没有急着坐下，“希望你进入军队之后能够快速适应环境。有任何问题，你可以直接向川田先生说明。”
　　堂本拓有意无意看了我和福川田一眼。
　　“从现在起，他是你在军队里的教导员。”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福川田，他那身军衣的肩膀上并没有勋章，所以我猜不出他的级别。
　　但是我知道，他明显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他年轻的脸，纯粹的笑容和他眼里的一点点虚无缥缈。
　　让我觉得他有一种特质。
　　好像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事，都与他无关。

　　福川田邀请我去新兵营，我们还未走近正在训练的新兵，就看到一个满身肌肉的男人。
　　他的体格像是北欧人，肌肉粗大，肩宽体阔，粗大的军靴踏在土地上仿佛就能将碎石裂开。但是当他转脸看着我们时，他那张再明显不过的亚裔人的脸既凶蛮又残酷。
　　“Bullshit！Drop dead！You motherfucker……”
　　他那流利的美国南部口音吐出的不堪入耳的脏话让所有的新兵都脸红了，他们都是在正规学堂里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大学生，从未与如此粗鲁的人打交道。
　　“他是三浦乔治，在美国出生。”福川田低声道：“但是他的日语比他的美语还地道。”
　　当三浦乔治再次辱骂那些新兵时，我便更加深刻的体会到了福川田话里的意思。
　　三浦乔治用我听过最肮脏、最下流的词语将所有的新兵都羞辱了一遍。
　　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表示反抗。
　　新兵们都顺从的抬起手，开始抽打自己的脸颊。三浦乔治下令后，他们都整齐的面对面，开始互相抽打。
　　很快，许多新兵的脸上出现了红肿的印子。
　　“怎么样？”福川田淡淡的笑道：“这样教育出来的军人必须严格服从上级的指令，在他们心目中，天皇就是一切，是比神还要伟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