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代》顾情

12、与我无关

　　加入新兵之中后，我就明显感觉到了三浦乔治对我有意无意的惩罚。
　　他似乎总能找到我身上那一点点不太完美的因素，并将这种因素扩大，仿佛我是军队中表现最差的新兵。
　　“山本，我说过要向下倾斜45度！”三浦乔治拿着尺子，在我的腰部与大腿之间比划，“You son of bitch！”他咒骂一句，“你竟然弯成了60度！”
　　事实上，10度到20度之间的误差纯属正常，至少我在军统时期接受的训练也没有如此苛刻的规定。但是三浦十分凶悍的将我从新兵列队中揪出来，把我甩到沙袋上。
　　我的迷彩裤在沙地里翻滚了一圈，沾了不少黄色的沙土。
　　而我的头部则撞在了沙袋上，我翻转过身体，一只手撑着地面，没有看三浦的脸。
　　他仿佛是被我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惹得恼羞成怒，他突然快速跑过来，抬起铁底板的军靴在我手上踩了一下。
　　我不清楚自己的脸色究竟怎样，但是我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脸颊上的经脉都立了起来。
　　三浦没有停止他的动作，他将军靴扭转了一个角度。
　　我的嘴唇微微抽搐了一下。
　　三浦朝我啐了一口，终于收了腿。
　　“去跑30公里！不跑完就别想着吃饭！小兵仔！”

　　我冷漠的看着三浦走远，有风吹过来，沙子扬起来，渐渐将他的背影描绘的模糊一片。我眼里灌了一些沙子。
　　我爬起来，也没有拍自己身上的灰尘。
　　慢慢挪到跑道边，我就一边晃荡一边开始了30公里的艰难旅程。
　　之所以会如此心不在焉，并不是不想好好表现。
　　我稍稍抬起自己的手，我的手背上，有三浦留下的脚印。
　　那是两个交叉的字母C。
　　也许是太久没有心潮澎湃，我竟然没有一丝惊喜。
　　我看着远处还在教导新军的三浦。
　　他竟然是我在军队里的第一个接洽人。

　　天色已经是深灰一片，跑道上只剩了我一个人。
　　我不愿加速，也不敢减速。军队里有无数个监察官。他们饿狼一般的双眼每时每刻都盯着这些新兵。如果能找到能给他们带来体罚快乐的蛛丝马迹，这些监察官就会火速赶来。
　　我漫无目的的迈出灌了铅似的双腿。
　　恰恰在此时，突然有一个人跑过来，横在我面前。
　　幸好我跑的并不快，否则就会同他撞上。
　　他把脸稍稍扭过来，朝着我一笑。
　　“山本，我已经和三浦进行了沟通。今日的30公里，暂且到此为止。”
　　从我第一次见到福川田起，他军服上的那两颗纽扣从未扣紧过。
　　这一次，我可以更清晰的看到从里面伸出来的脖颈。
　　细腻的好似刚刚融化的雪。
　　我甚至可以看到那层薄薄的皮肤下，青色的经脉。

　　军营中的食堂十分拥挤，新兵的饭菜已经被领完，只有教导员以上级别的窗口还有一些剩菜。
　　当福川田将两盘小菜摆在我面前时，我看的出来，他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
　　他特意点了清淡的菜色，但是荤腥十足，比起新兵每日吃的米饭和少量的牛肉要丰盛得多。
　　他在我面前坐下来，我们两个人的组合引起了周围一群人的关注。
　　在军营里，很少有教导员屈身与自己的下属新兵同坐一桌。
　　福川田从口袋里抽出烟，用食指夹着香烟的末端点燃。
　　我一直低着头，此时抬起来，扫了他一眼。我开口，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生涩了不少。
　　“给我一根烟。”我把手伸过去。
　　福川田愣了愣，大概是因为我没有问他，而是直接从他手里取走烟和打火机。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才道：“新兵不准吸烟。”
　　我将身子向后仰倒，吐出一口烟，双腿总算回复了一些知觉。
　　我慢慢闭上眼，享受着这长久禁烟以来仅有的一次快乐，而后抬起眼皮。
　　“教导员不准私自替新兵说情。”
　　我突然将仰倒的身子收回来，整个身体倾向福川田。
　　我比他高大，俯视着他，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衬衣内的锁骨。
　　淡淡的色泽，十分光洁，那里的弧度似乎非常诱人。
　　“你说……”我看着他的眼睛，“我们谁先犯规了……”

　　福川田淡淡的看着我，忽而一笑，声音十分轻。
　　配上他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眼神，仿佛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轻弱的不堪一击。
　　“你去过中国吗？”他突然问我。
　　我停下手中的筷子，我和其他新兵一样，快速的狼吞虎咽。
　　但是在他面前，我已经刻意放慢了速度。
　　“中国？从未去过。中国好吗？”我又往嘴里扒了一口饭。
　　福川田的眼在烟雾里十分模糊，他喃喃道：“嗯，说不上好不好，总之，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哦？”我故意兴奋的看着他道：“怎么神奇？”
　　他淡淡一笑，“在那里，不论是谁，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他伸出手，在空中虚晃一圈，“那里有成天喊着对外抗战的汉奸，还有明目张胆分裂国土却自称是救世主的军阀。你可以看到穿着西洋纱裙的妓`女，她们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政府要员，偏偏有妓`女爱上了码头边苦命的水手。还有堕落到墨守成规的文人和一字不识的激进青年……”
　　福川田总算抽完烟，他吐出一口浓烈的烟雾，好像醉了一般。
　　“什么都是假的，却假的很真。难道这不神奇嚒？”
　　他淡淡的笑道。

　　我并没有对福川田的晚饭表示感谢，他也并没有感到诧异。
　　最后他突然对我说了一句话。
　　“唉……加目君……说不定明年我们就要一起去中国了……”
　　他的眼里那一刻，更加空洞。空洞到让人一见便有替他填满的某种冲动。
　　我装作毫不在意道：“只要是上级的命令，我一定会追随川田先生。”
　　他也站起来，和我肩并肩，他把手放在我裸露在背心外的肩膀上。
　　我的肩膀上有一道伤疤，是小时候训练时曾经被野兽咬过留下的。
　　他暗自磨砂着那道伤疤，“你有着狼一般的身体，却有一双月亮般的眼睛。”
　　我突然一怔，莫名的看着他。
　　“你大概不知道，你的眼睛里总是很淡，好像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事，都与你无关。”
　　他扶着我的肩膀，对我说。

　　后面我一直在想，福川田究竟是什么时候看出我是中国间谍。
　　我想了很久很久，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我只能揣测，也许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怀疑我。
　　至于他为何不揭穿我，原因无他。
　　他大概是觉得，这与他毫无关系。